第九十七章、敲牆
眾人一番寒暄,秦媽領著他三個去往別墅,一路上,將那往事說來韻清聽:「少奶奶,林四少爺交待我看著這屋子,說你總有一天會來這裡,我不知道,這一等就是八年哪?」
韻清念她忠心:「秦媽,苦了你了。」
秦媽倒沒那邀功的心思:「倒是不辛苦,四少爺留了錢給我,只是後來就不見了他來了,我便在附近幫人洗衣服過活,這房子,我也只是經常過來打掃打掃。」
徐老爺感激:「秦媽,這些年多虧有你。」
秦媽卻自覺有愧:「老爺,是我不好,沒保住小少爺,那天殺的林三,那麼狠心,害了小少爺不說,還想要少奶奶的命,多虧了林四少爺保下少奶奶。」
徐老爺聽到過往,臉上更是掛不住,是他,誤信了林三,還差點就讓這個仇人進了門,每思及此,他就悔不當初。
於往事上,韻清並不想再提,倒不是她有多大肚量,兩老總是柏言父母,總要一起過活,多說無益。但也沒阻止了秦媽去說,畢竟過得了這樣久,她一個人,總有些苦處,要訴說的。
秦媽將他們引來屋裡,那房子里打掃得乾淨,只須鋪床就能住了進來的,徐老爺大喜過望,那旅店嘈雜,他一刻也呆不住,直坐在屋裡不走了,命曹管家與韻清去將其他幾個接了過來,便要落腳在這裡。
秦媽自是忙碌,屋子雖乾淨,住人進來,還須作做許多準備。眾人各自忙碌,妥妥收拾住下,自是不說。徐老爺自有一番打算,他徐家以往的房產商鋪,特別是染廠紡織廠,還得去一一收回來,他如今身邊沒個得力的人,想來想去,只有交給韻清去,她雖是個女子,倒有幾分韌性。於是,他又活動起來,尋那以往的關係故舊去,他本就生著病,還出門帶著韻清到處奔波,身體便有些吃不消。
因著當年抗日他也是出了許多錢,他家柏言又是抗日的英雄,所以辦起事來倒也並不為難。只那些鋪子房子,都有些頹敗,最不堪的就是這染廠了,早就被棄,破敗不堪。韻清陪著徐老爺視察的時候,也是倒吸一口涼氣。要再重建,著實要費上許多功夫。這些天本來想著能重拾了舊業,好東山再起,如今這模樣,倒叫徐老爺又是一番心急,這一急,便又病倒了。
韻清盤點了家中的現金與首飾等,全都聚攏了,也不夠修繕廠房的,何況還要機器原料,她也是頭疼,想著回來上海本是個新的開始,不想卻是困難重重,倒還不如重慶活得安樂。特別是柏言若是退役回來,總得想個營生,若是能讓染廠重生,倒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但眼前最大的困難,不就是沒米下鍋嗎?
徐老爺在床上連躺幾天,終是掛著一身的心事,哪怕沒氣力,也強撐著起來走走。他往這房子里踱步,摸著那熟悉的牆壁,韻清跟在後頭,徐老爺突然對她說:「韻清,我有件你事同你商量,我想把這房子賣了,再把店鋪這些也都賣了,這染廠終究是要辦起來才是。」
韻清覺得這些是大事,她自然要聽他的:「我聽父親的,那我們搬回大宅里去嗎?」
徐老爺頗有些壯士斷腕的勇氣:「不,我們現在也沒錢修那房子,若是染廠上錢不夠,那房子也得賣了,你去城裡租個房子,等染廠好起來,這些終是能贖回來的。」
韻清倒也同意,畢竟,那是樁大事,徐老爺定了主意,她只要照做就是:「好,我依父親,不過,我娘家那房子我去瞧過,閑了許久,倒也完整,就是小了些。」
徐老爺不禁問起她雙親來:「你父母他們……」
她的一家子終是沒了,不然按著周氏的性子,早回了上海,她雖心痛,到底年月久了,打算著什麼時候得了空閑,便去立個衣冠冢:「伯言和我說了,人終究博不過命去,父親若是同意,我明天便帶人去打掃。」
徐老爺倒也沒有嫌棄:「都依你,我終究老了,這家裡,還要多靠你才是。」
至晚,徐老爺將家裡上上下下全招在廳里說話,將他的打算說了出來,也將自己的窘境說與大家聽,這下人統共曹管家夫婦與秦媽三個,自然忠心一片,沒有不依的,只是秦媽有些猶豫。
徐老爺看出秦媽的變化,心頭有些不快,但還是客氣地問道:「秦媽,你若有話,不妨直說,若是有其他打算,我們也不攔著。」
秦媽卻是著急:「不是啊,老爺,我是想起一件事來,不知你們有沒有發現,這一樓的書房裡著多了堵牆,也是這些年打掃才發現的,以前四少爺就和我說,這房子以後要交到少奶奶手上,讓少奶奶別忘了他說的話。」
她這一說,眾人看向韻清,韻清一頭霧水,過去這許多年,她如何記得:「他說過許多話,我卻不記得哪一句是要緊的。」
徐老爺吩咐:「那你帶我去瞧瞧那牆。」
眾人仔細看那牆面,並無其他,秦媽解釋說:「起先我也沒覺得,只是這屋子與對門那間本是一樣大小,我打掃起來,卻覺得這屋子小了許多,再說這牆,一到黃梅天便會冒汗,顯是當初牆沒幹透了就刷白了,這家裡其他屋子並不這樣。」
徐老爺也覺得蹊蹺,不過他倒乾脆:「曹管家,砸牆。」
曹管家自去取了工具來砸,沒幾下,便砸出個窟窿來,裡頭果然有些玄機,中間空著,曹管家繼續砸,那牆砸過大半,露出幾個箱子來,秦媽他們抬出來擦乾淨。徐老爺瞧得仔細,高興道:「這箱子,不是我們家的嗎?」
那鎖砸了打開,裡頭一箱子黃燦燦的金條,另幾個大箱子,都是頂值錢的古董字畫,徐老爺一箱箱地檢查,只聽得他叫道:「都是當初那些,原封不動的。」
韻清這才想起,阿四曾說過,若是她沒了去處,這裡是徐家發家之地,叫她來沾沾財氣,不想,他卻是別有這番用心。
徐老爺大喜過後是大悲:「這林家四小子,仗義啊,想當初我還冤枉他,沒想到啊沒想到……」
有了這些錢自是解了燃眉之急,只是韻清卻高興不起來,這林四,為著她做了這許多事,如今自己卻還不知道他身葬何處。她一夜傷心,懷裡抱著熟睡的阿喜,百感交集,林四若是見到今日的她,會不會替她欣喜呢!
這宅子,終究被徐老爺給賣了,因著這裡偏僻,染廠也要投入,還有那大宅,花了徐老爺半生心血,總是捨不得那樣荒廢。他們暫時擠到韻清娘家房子里去,眾人忙得不可開交,就阿喜一個開心得不得了,因著能換新鮮,徐老夫人看他已經力不從心,秦媽也上了年紀,這又是小主子,自然不敢管教,因此,這家裡,阿喜只見韻清一個人發怵。他正調皮年紀,韻清白日里忙著外頭的事,因此每每回來,家裡人將阿喜的惡狀一告,總免不了要挨罰。
韻清想想這孩子這樣總不是個事,便有意將他送學,但又怕他太小受欺侮,一再猶豫。徐柏言沒消息,連阿奇與李氏也沒消息,她沒法子,大宅那周邊,她都一戶戶地去打招呼,將自己現今的住址告知他們,好讓他們打聽了尋來。
只是她沒等著要等的人,卻等來了別個。
那日她又在廊下訓著阿喜,外頭有人敲門,秦媽去開門,卻聽得秦媽一聲驚呼:「二少爺,二少爺,你怎麼回來了?」
她聲音大,裡頭都聽見了,徐老太太第一個跑出來:「我的兒,你這些年都去了哪裡,怎麼這樣狠心?」那聲音裡帶著口腔,分外心酸。
柏華又黑又瘦,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衝動的學生,他穿著長袍,倒像個行走的生意人。他被徐老太太抱得緊緊的不肯放鬆,他一時爭脫不了。徐老爺本是一臉期待,卻轉瞬變了嚴父模樣:「你還曉得回來?」
徐老太太嚇得鬆了手,示意柏華去認錯,柏華慢慢走來跪下:「父親,孩兒不孝。」
徐老爺終究是八年沒見了兒子,縱是千萬責怪,這下也是不舍:「你起來。」他過去扶他,右手抓了他的左手,卻是抓了個空,他心裡一陣驚慌:「你這左手?」
柏華卻說得輕巧:「父親,不過少了只胳膊,不礙事。」
徐老太太這才發現,他那空蕩蕩的袖子里什麼也沒有,又是一陣揪心:「柏華,這怎麼回事,怎麼回來啊?」
柏華卻很不在意:「打仗嗎,少不得受傷,跟犧牲的同志比起來,我已經很興運了。」
韻清也不由華得淚濕,柏華偷偷看她,並不敢與她先說話。徐老太太只顧抱他大哭,他掙脫不開,卻見阿喜過來:「媽,這個是誰?」
徐柏華心中不是滋味,果然,當初將她送去長沙,又教他們團圓在一起,如今連孩子也都有了,他心中酸楚,卻又帶了幾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