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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準備

  兩人起床已經快到午時,阿喜在樓梯口候著:「大媽媽,你羞不羞,起得比阿喜還晚些。」殷殷李氏叫他說得臉紅,阿奇聽不下去,擺出架勢要訓他:「你這小屁孩子,是找打呢?有這麼跟大媽媽說話的嗎?」


  阿喜卻不怕他,雙手一插腰,氣勢不輸他:「我才不怕你,大媽媽說了,吳奇才是只紙老虎,只會嚇人。」


  阿奇不由得白眼翻向李氏,李氏趕緊解釋:「阿喜,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


  阿喜振振有詞:「大媽媽你不記得了嗎,就是去年春節,你跟我媽兩個聊徐柏言和吳奇才兩人時說的。我媽問你:要是阿奇曉得你當初拿了他那許多金條,會不會尋你拚命?你就是這麼回答的。」


  阿奇一聽可還了得,一臉怒氣,正要質問。李氏兩眼翻白,正要暈過去,這個阿喜,那時才多大點,她自己記事得從七八歲起,眼前這個莫不上妖精托生的。


  阿喜瞧見氣氛不對,突然笑起來:「哈哈哈,黃口小兒的話你們也信?哈哈哈。」


  李氏抓著機會:「我就說,你這小屁孩子,這麼點大,學會挑撥離間了,今兒大媽媽非要好好整治你。」她一把將他抱起,躲到外頭去,在阿喜耳邊說:「你快裝樣子叫上幾聲,不然大媽媽真要打了。」


  阿喜向來見乖識巧,順應著李氏的拍手聲,哎喲,哎喲地叫著。倒叫阿奇不忍:「你這麼一把年紀,居然跟孩子置氣,下這麼重的手,叫阿喜怎麼受得了?」


  李氏趕緊附和:「我不打便是了。」


  只是阿奇很奇怪,李氏這樣打孩子,怎麼他爺爺奶奶和母親沒一個跳出來了,想來這孩子一向調皮,經常被管教,故爾習以為常了。實則是這家裡哪個都打得阿喜,就李氏打不得他,因著她三十開外的年紀,至今沒個一男半女,便將一泛濫的母愛全使在阿喜一人身上了。


  午飯時分,阿奇沒見著徐柏言,有心取笑:「我只道我起得晚了,不想還有比我更懶的。」


  韻清知道他是取笑柏言,解釋說:「柏言一早就讓人叫走了。」


  阿奇很是好奇,他兩個今日起都有大假,知道他們回來的不過那麼幾個:「什麼人?」


  韻清不曉得他們的事,只如實告知:「一個軍官模樣,他見你沒起便沒叫你。」


  阿奇還為著自己沒起得比柏言早而耿耿於懷:「還是讓他趕了早,害我白歡喜一場。」


  徐柏言回來已經不早,任阿奇怎麼問,就是不肯和他說為著什麼事出去,害得阿奇好一通嫉妒。他將韻清拉到書房裡商議:「上峰還有個任務要我去執行……」他很是為難的樣子。


  韻清知道他這並不是與她商量,只怕他主意已定,可她還是不死心,囁嚅道:「就不能讓別人去嗎?」


  徐柏言微微嘆氣:「這事上頭本是要讓阿奇去的,你曉得他,追隨我多年,沒混出什麼名堂,他也一直想回老家去看看,所以我就替了下來。」


  韻清聽見,也覺得情理之中,不好反對:「原來是這麼回事!」


  柏言知道她生著什麼心思,寬慰她:「這事沒什麼危險,不過去押送一批日本戰犯,沒幾個月就回來了。」


  也是,那日本人投了降,能出什麼事,她乖乖答應:「那就好,左右等了這麼些年,不差這幾個月。」


  徐柏言很欣慰,她如今懂事許多,雖不再是從前那般嬌憨可愛,可又生了一份大氣從容:「我看父親今日好了些,聽他的意思,很惦念上海,你們也不必等我,只管先回去,那裡是我長大的地方,總不會不認得的。」


  她正和他想著一塊去:「我也有這意思,父親多半是心病,他的大半生心血在那裡,總是惦念的。」


  徐柏言見與她處處比自己想得周到,很是放心,但他又有一樁不放心的事來:「可笑我只會當兵,將來回去還不知道做什麼營生?」他那時答應他脫了軍裝回去陪她,如今時機就要成熟,自己又隱隱擔憂,畢竟當初自己一心赴死,沒想到卻能苟活到抗戰勝利這天。


  韻清喜極而泣,她見著他一身的傷疤,不知曉他多少回死裡逃生,她寧願他一無是處,也不要他再過這博命的日子:「沒事,做什麼都不要緊,我陪著你。」


  他卻很在意,怕自己真的一無是處,做什麼都不會,反而苦了她:「我若一事無成怎麼辦?」


  她一時想不出更好的出路去,便胡亂應付他:「我能去學校里教書,姐姐會開飯管,你和阿奇做掌柜,委曲你不?」


  徐柏言要的,從來只是她的一個態度,他也怕她對他的愛里,更多的是他這身軍裝,如今見她連自己後路都鋪好了,很是安慰,自己果然沒有選錯了人,兩人也不會大難來時各自飛,他哪有不滿足的:「好,都依你。」


  阿奇自與李氏回去山西尋親,兩個冤家一路吵吵鬧鬧,倒也熱鬧。李氏將一應事體扔與韻清,反正早晚離開重慶,便也沒覺得有什麼舍不捨得的。韻清給他們備足了盤纏,囑咐李氏一路忍讓些,早些回上海團聚。徐柏言與他們前後腳出的門,這一走三個,家裡除了阿喜,倒沒有誰覺得冷清,因著要忙的事情實太多。


  徐老爺一日比一日康健,自從能到院里走幾步便催促韻清早些去買票,好早日回去上海。韻清早已經打聽過,如今這行情,正是一票難求的時候,她求到梁太太頭上去,這梁先生如今是不指望回去南京了,他在這位置等了許久,正等著上頭的一調走他好升上去,重返當初的風光。梁太太在自己這外甥女的事上,總覺得對不住韻清,她將胡一菁一通好罵,也可憐江軒智這些年苦等,韻清的事,她自然張口就答應了。


  韻清想這江軒智,自己也得他照顧頗多,這兩年他總是外派公幹,很少上韻清這裡來了。她臨行前總要去打個招呼告個別。


  江家她是不敢去,這胡一菁拖著不嫁,江家不敢怪罪胡家,倒把梁太太和韻清兩個恨上了。她輕易不敢去惹,只好上他衙門裡頭去尋人。那裡頭他輕易進不去,在門口通報等了半天,那遞話的哨兵只說他得了空會去府上拜訪。韻清無奈,只得回去。


  一家人連同四位下人坐下商議,韻清將要回去上海的事通知他們,曹管家夫婦自然歡喜,這許伯夫婦卻臉有愁雲。


  韻清知道他兩個本是本地的,要隨他們走有些牽強,但到底覺得兩人得力,若是不跟去又不捨得:「許伯,有什麼難處只管說出來。」


  許伯卻住了口,許媽打圓道:「只是這突然要離開,怪捨不得,聽說上海那邊不吃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兩個跟著韻清將近六年的光景,能不曉得她不愛吃辣嗎?韻清心下瞭然,並不多說,吩咐曹管家夫婦先行下去收拾。屋裡頭只他們主僕三個,韻清便直言:「許伯許媽,你們既不想去我也不為難你們,你們可有什麼打算?」


  許伯依舊不說,許媽有些難為情道:「吳太太這麵館我們夫妻兩個再有兩個幫工,倒也能管下來,這麼好的營生,丟了不也可惜嗎?」


  原來他們夫妻作著這個算盤,韻清瞭然,兩人這幾年也算盡心儘力,尤其對阿喜,是百般呵護。想著這些,她又大方起來:「這倒也好,這麵館我便作主了,就送你們兩個作個營生,以後養老也有個依靠,只可惜那店面是租來的。」


  許伯這才開了口:「太太,我跟著吳太太這幾年也曉得了些門道,這店裡只要生意正常,這店租子自然不在話下,只是我們又放不下你和阿喜,這阿喜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從小就愛吃我們做的面,你說他以後吃不著怎麼辦?」


  韻清看他說得真誠,會心一笑,如今她當著家,處事自然要果決一些:「孩子總要長大,你們也不必擔心,姐姐臨走將那些契約交在我手裡,我等下拿給你們。許媽,我還得求你個事,這房子和老爺的宅子一時脫不了手,還得麻煩你們照看。」


  許媽立即應承:「這個自然,太太你放心,我們一定好好照料。」


  韻清雖表面大方,心裡終究有些隱恨,再細想下來,這一路走來,交過心的,如趙若琳這流,變了氣節迷了心智的,再有阿四這樣捨生取義的,更有要氏一般肝膽相照的,形形色色的人,能抵了誘惑不變節,那是個英雄。這許伯許媽俠到底一介小市民,就算有些小算盤,也是正常,她笑自己是不是太過狹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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