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生子
韻清惱怒:「你就算不信我,也該信阿四才對?」一個個口口聲聲說阿四高風亮節,可經不住隻言片語,就要胡亂猜忌。
胡一菁自己卻清楚,從始至終,林四不曾對她有過明確的態度,到底他接近她,是出於真心還是只為利用,她不得而知。林四死,她強迫自己認定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卻經不住這一紙電文里,沒有她的隻言片語,她多年累積的夢幻坍塌,只留下深深的憤恨與嫉妒:「他?他到死都護著你,說什麼今生錯過你,來生定要跟徐柏言爭個高低,你還說你們沒什麼?」
韻清不肯相信,阿四從來不正經,最後關頭的訂婚也只是逃出生天的手段:「你道聽途說,阿四從來都是正人君子,才不會胡說八道。」
「怎麼胡說,他讓你彈的曲子里全寫著呢?」胡一菁怒不可遏,「我譯出那電文,字字句句,對你愛護有加,他央徐柏言善待你,可他沒想到吧,這曲子會落在我手裡。」
她跌落在沙發上,似乎對這事也有了某種認可,回想阿四,憑什麼對她百般呵護,徐柏言為什麼憑空吃醋,難道說,阿四他真對她有不一樣的情愫:「是我沒想到,沒想到他這曲子有這樣的目的,我可真蠢。」
胡一菁有些得意,但更多的是心痛,所以,她要報復:「我把電文送給徐柏言看了,看到了……他連過年都沒回來,江軒智我會弔著他,你這後半生,就孤獨終老吧。」
陸韻清攤坐在沙發上,肚裡開始隱隱有些抽痛,她輕撫肚裡的孩子,使勁平復自己的心情,不管阿四是何居心,她這一生於情字上,到現在為止,從未愧對徐柏言。
胡一菁看她那模樣,有一絲不忍但很快閃去:「我本不想打擾你,自從譯出電文,知道你的過去,我便想從此不再認得你,可你卻要將江軒智硬塞給我,就怪不得我了。」她狠狠瞪了她一眼,一雙美目變得凌厲無比,直看得人心底生寒。她甩她而去,頭也不回地出門去,李氏經過,叫喚她幾聲,也不回頭。
徐家兩老向李氏打聽她的來路,李氏便將她的家底和盤托出,還將她暗戀柏言的事也說給兩老聽。這兩老卻是將她與韻清一番評比,自然是韻清討喜。
可憐韻清在沙發上疼得透不過氣來,她害怕極了,上一個流產了,這一個月份還不足,要是再留不住,叫她怎麼對得起柏言。她疼得叫出聲來,樓下兀自歡聲笑語。她實在疼得沒法子了,伸手夠著一個茶几,几上一套次碗,她使勁全力將它打番,一聲腔清脆的破列聲終於叫醒了樓下說笑的三人。
這三個跑到書房,俱是嚇得尖叫,李氏沒見過這等場面,只會說:「怎麼辦怎麼辦?」徐老爺跑到窗門口向下喊道:「快去請大夫,快去。」那徐老太太,這一輩子沒生育過,嚇得癱坐在地上,不能言語。
家裡,只許媽與曹媽兩個過來人頂事,眾人將韻清抬到她床上,蓋了被子,許媽去被子看她下身,這一看,也是嚇著了:「不好,太太怕是要早產了。」
眾人六神無主,家裡一時亂作一團,男人們被趕出房門,幾個女人圍在床邊嘰喳個不停。韻清滿腦子只知疼痛,她們說話自然一句也聽不進去。
大夫來了,接生婆來了,閑雜人等被清到外頭,只一個李氏和許媽陪伴。眾人焦心等待,只等到她一聲比一聲凄厲的哭嚎。老郎中也是束手無策,一碗碗催生湯,人蔘湯送進去,就是不見孩子生下來。
日頭落西,天已經暗下來,這孩子還沒生下來,徐老爺不禁擔憂:「這麼久了,會不會……」
老郎中以他多年的經驗勸道:「這女人生孩子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來也是有的。」只是再沒下句,更多生不下來,一屍兩命的更多。
徐老爺只是無謂地分說:「這大人小孩怎麼吃得消。」
老郎中也怕出事,出了個主意:「老太爺,要不這麼的,你看現在西醫流行,不如找個西醫來看看,或是送去醫院裡生產,或許保險一些。」
徐老爺眉頭皺得更深了:「我本也有這打算,只是沒料到她會早產。現在再送醫院已經來不及了,只是要請醫生,只怕不好請呀?」這裡不是上海,他鮮有交際活動,這兩年落魄,交道少了,遇著這等急事也是沒了主意。他突然指著徐老太太道:「你去把吳太太叫來,看看她可有辦法?」
李氏雖說認識些人,到底沒有太深的交情,想來想去,還是只有江軒智走得近些。那許伯正在一旁候著,早前打聽到的江宅電話倒是派上了用場。
李氏撥去電話,那頭接電話的各種打聽,只不叫江軒智來接,李氏火大,怒吼:「再不叫姓江的來接,就活該他這輩子娶不上媳婦。」
那頭靜了聲,等了一會功夫,聽得個懶洋洋的聲音問:「誰找我?」
李氏心裡落下顆石頭來:「江警長,你可來接電話了,我是吳太太呀?」
江軒智想起白日里這吳太太橫豎看他不順眼,不免揶揄:「哦,吳太太呀,你倒有些本事,怎麼罵得不夠,還專程打電話來問候?」
李氏這好鬥的神經一被挑起,就不肯認輸,也不管自己這是求人呢,便一通狠話上去:「我跟你說正經事呢,你那沒過門的媳婦上我們家裡來了一趟,不知道她做了什麼,我們家韻清就要肚子疼了,早產你知道嗎,到現在還沒生下來,我和你說,我妹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拿了菜刀和你拚命去。」
徐老爺一把奪了電話過去:「說這些作什麼,這會兒人命關天的。」
他舉起電話正要開口,只聽江軒智說道:「你們別急,我這就過來。」
江軒智來的時候衣冠不整,扣子上下扣錯一個,帽子歪戴著,手裡抓著個白大褂的女醫生還有一個女護士:「醫生來了,快,人在哪呢?」
李氏趕緊引了他們一路來到韻清房裡,韻清已經累得昏睡過去,沒了聲息,那醫生上前檢查不提。
徐老爺打量江軒智,這個毛頭小子情性頗像柏華,一顆熱心腸,但處事毛躁,還須歷練。他從頭打量到他腳,歪戴的帽子,參差的衣領,江軒智從他眼神里曉得自己的不得體,一路正帽整衣。但徐老爺卻盯著他的腳不放,他低頭仔細一看,這兩隻鞋子一隻黑,一隻棕,天哪,這可怎麼改。
他不好意思地朝徐老爺笑笑:「這來得急了些,沒注意,沒注意。」
徐老爺很理解他:「江警長古道熱腸,我哪有取笑的意思,感激還來不及呢。」
江軒智常見他父親這般口氣與人寒暄,心想,果然天下父親一個樣,便也客氣回去:「伯父您客氣,您生的兒子才人中豪傑,我一向對徐參謀佩服有加,他的家眷,我理應照料,理何況,徐太太也是知書達理明事理的人。」
徐老爺聽得舒心:「不必這麼捧我家柏言,若他們母子平安,你就是我徐家的貴人,我定要重謝。」
江軒智有些不耐煩,但又不是自己父親,可以胡說,只能擺出一副正人君子樣子:「若為著謝字,我自可以去巴結那些當權的高官,徐老爺,徐太太一路走來辛苦,徐參謀一心報國,您再和我談謝字,叫我以後怎麼敢登門。」
徐老爺本是一番客套,不想都被對方推了回來,臉上也有些尷尬,恰好這時樓上的哭聲又起,將他們的注意力引了過去。
那一夜不知有多長,時鐘似乎故意走得很慢,就像那文火,慢慢煎煮他們的耐心。當那一聲不甚有力的啼哭終於響起,彷彿已經過了一個世紀。
接生婆沒出來,護士沒出來,李氏先跑出來:「生了,生了,是個胖小子。」
徐老爺勾紋縱深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意,徐老太太虔誠地捧著佛珠雙手合什,嘴裡念念有詞。下人們個個像打了雞血似的活躍,送水的送水,燒茶的燒茶,都分外賣力。
那醫生下樓來要告辭,徐老爺趕緊讓徐老太太拿了兩個紅封送上,這等喜事,他們倒也沒有推脫。江軒智是從醫院裡截了她們來的,完事了當然要立馬送回去。
這邊徐家老爺打發了外人,領著老太太就要去看孫子,卻被老太太給攔著了:「這月子里的房間是暗房,男人不能進的。」
徐老爺很為自己不平:「我這連孫子也不讓看?」
徐老太太矯情地推他一把:「哪裡會,我一會抱出來給你看。」
韻清累了一天,早就睡得不省人事,那孩子幼小,用個抱被裹著,只見著那一丁點兒的小臉蛋。徐老爺瞧著心疼極了,指著李氏道:「你不是和我說是個大胖小子嗎,這瘦得跟個猴兒似的。」
李氏本一心喜悅,聽得徐老爺呵斥,便覺得他這是呵斥韻清早產不對,她一向連自己公爹都要頂撞的人,還管你是誰家公爹:「哎,徐老爺,這討彩頭你不知道嗎,誰家生個男孩子管叫猴崽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孩子還早產呢,經不得你這麼說的,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