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隨行
李氏這日很不正常,才去了店裡又折了回來,韻清在院里踱著步子,消化早點。李氏上前就拉著她:「妹子,我今日突然想出個點子來,你之前吃沒吃好,睡沒睡好,今天姐姐我陪你上街去,那外頭好吃的瓜果糕點由著你買,怎麼樣?」
韻清瞧瞧天氣,日頭雖不毒,卻有些悶,心下犯懶:「大姐,這天這樣熱,買回來也容易壞不是,我現在吃得挺好的。」
李氏無話駁她,又想出另一個點子來:「那我們去做幾身衣裳,你這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總不能沒的穿?」
韻清因著前頭虧得狠了,這會兒還沒補回來呢,想著這麼早做也浪費:「家裡衣物還能穿,我這也不出門,許媽替我做了幾件換洗的,夠穿了。」
李氏不依:「那怎麼行?你不出門,人家就不到家裡來了?總要見人的嗎。」
許媽碰巧經過,聽著也勸道:「太太,吳太太說得是,萬一家裡來人,我這粗針腳大麻線的衣服怎麼見人哪?」
她還是不動心,懶得出去:「這都有誰來嗎?」
李氏說出人來:「你不曉得罷了,江警長就來過,還有梁太太孫太太他們,曉得你害喜害得厲害,都沒敢上門打擾。」這些倒是真的,全讓她擋了,她曉得強顏歡笑有多難,韻清這般死要面子,若來了,只會活受罪。
韻清見她們堅持,也就動搖了,一路慢悠悠出門來。門外早有黃包車等候,李氏與她兩個坐著一輛,吩咐那車夫走得慢些再慢些。到得一條鬧市上來,滿街的人,熱鬧得很,李氏摻著她,慢慢地走著,卻又心不在焉,到處東瞧西望的,眼睛四下看個不停。
韻清被她牽著走了一段,見還沒到目的地,覺得奇怪,為什麼不讓車夫送到裁縫鋪門口呢:「姐姐,不是說帶我做衣服嗎?這裁縫鋪在哪兒呢?這樣老遠的。」
李氏一驚,趕緊解釋:「我前兒個打這裡經過,瞧著家家都是裁縫鋪來著,今兒怎麼全變樣了?再找找吧。」
她笑這李氏平時處事也算果決,偶爾的總會神經大條兩次:「敢情你也沒訂好呀,我當你是尋訪好了領我來的呢。」
李氏嘿嘿一笑:「沒呢,沒呢,我這是心血來潮不是,就是想陪你出門溜溜。」
韻清無奈地笑笑,這李氏,跟個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不過總是為著她好不假。
她兩個好半天尋著個裁縫鋪,在裡頭量體裁衣,那裁縫有些經驗,將她多少月份,大約要多少大的衣裳全都量了,又算著氣候冷暖,相應算著做幾套衣裳。她又訂了些孩子的衣裳,肚子里這個才是最要緊。
李氏一路又帶她去吃了些有名的小吃,買了好幾包零嘴。路過百貨商店的時候,韻清一眼瞧見那賣毛線的柜子,說來也巧,這大熱天的,怎麼有人賣毛線呢。她竟不知不覺朝那柜子走去,那售貨的小姐向她兜售起來,介紹的都是鮮艷之色,她卻獨獨瞧上了一款灰色的,足足買了一斤。
買毛線時李氏倒沒問什麼,這會拎在手裡卻問起來:「你這毛線是要織給誰呢?」
她買時是一時之意,倒真沒想好,李氏一問才想起,這不是當初她給柏言織的一樣顏色嗎,這份量也是按著他的衣裳用量買的。她心頭一陣酸楚,卻不肯承認:「給孩子,給自己。」
李氏平常也會看她臉色,這次卻不同,偏要提高了嗓門拆穿她:「孩子和你穿這灰不隆冬的顏色你騙誰呢?說,是不是要給柏言織呢?」
她被說穿心事,有些窘:「那我不織了,買回去玩行不?」
她不知道這一路,徐柏言就跟在她不遠處,她們兩談話他也能聽得清楚,那滋味真箇五味雜陳。許是懷孕,反應真是不如從前,李氏那般不同以往,她也沒看出半點端倪。
她不敢過多勞累,大夫雖說她可以動了,卻不敢過了頭,這就要回去,李氏不肯,好說歹說騙著她在外吃了午餐才肯帶她回來。許是許久不出門了,才回到家裡,她就上床去休息,李氏陪在她床邊看她睡覺。
她有意催李氏走:「姐姐今天店裡不忙嗎?」
李氏曉得她意思,但今日她另有籌謀:「啊?不忙不忙,你快些睡,睡著了,我就走。」
她真箇睡過去,她睡得挺沉,李氏喚她好明天遍都沒應聲,便悄悄下樓來,朝等在那裡的徐柏言說:「睡死了,快去看看吧。這是造什麼孽呀,光明正大的夫妻,弄得偷雞摸狗的。」牽著許伯夫婦去一旁交待。
徐柏言不敢碰著她一絲一毫,那手隔著被子輕輕放在她肚子上,那個小生命,就在那裡。前一個未出世的孩子,他沒有機會陪在身邊,如今這個,能在一起卻又不得不分開。他心裡疼痛萬分,一腔苦怨只是說不出來,就那麼在他枕邊咬牙垂淚。
李氏看徐柏言不是那薄情寡義的人,問他緣故,卻死也不說,直氣得跺腳。柏言求她為自己瞞過,她不肯點頭,但到底沒有說出來。
這頭徐柏言剛走,後腳江軒智就踏了進來,李氏上前攔他:「江警長這是來辦案哪?」
江軒智春風得意:「我來瞧徐太太來了。」
李氏潑他冷水:「韻清身體不適不見客。」
江軒智朝樓梯口望了望,聽著沒動靜,有些不信:「我剛才還見著她在街上走呢!」
李氏就更不依了:「那有什麼事怎麼不街面上說,要跑回家裡來?不曉得我們這家男人都不在啊?」
江軒智哭笑不得,他可沒惦記著這有夫之婦:「我那會忙公事,一得空就來了,怎麼說我跟徐太太也有些交情,能算個朋友吧,這上門瞧瞧她還不能了嗎?」
李氏偏要雞蛋里挑出骨頭來:「空手空腳的,是來看人的嗎?」
他兩手一伸,這個確實沒準備,他一向不準備的呀,只是跟眼前這婦人怎麼糾纏得清,便耐性賠禮:「那是我失禮了,下回補上,能讓我進去了嗎?」
她一步上前阻攔在樓梯口,這卧房哪能讓外人,還是個男人進去:「睡著呢,我去瞧瞧。」
韻清一覺醒來,口渴著,不忍叫許媽,她現在能下床,便自己下樓來,正迎著江軒智與李氏抬杠。
江軒智倒是先跟她打起招呼來:「徐太太,聽說你害喜呢,來了幾次沒見著,現在可好些了?」
韻清客套地回他:「江警長,多謝你還記掛著我。」
江軒智有些等不及:「這個,我有些事要同你談……」他朝李氏看了看,示意韻清將她支走。
韻清不忍,李氏萬一發作起來,怕是連江警長面上也不好看,她想了一想:「那你隨我到書房裡去吧。」
李氏自然氣憤,她夫妻兩個吵架,她操碎了心也不知他們為著什麼吵。現在外頭來個人說話也要避著她,真箇把她當了外人了。她想想眼不見心不煩:「不用了,我本就要回店裡頭去,現在就走,給你們騰地啊!」
江警長卻仍是堅持要去書房,她猜想他要說的事可能非同一般,便引他前去,鎖了門聽他怎麼說。
江軒智一門見山:「徐太太,這事我早就想和你說,就是見不著你面,你想知道葉瓊怎麼個結局不?」
這她倒是全沒想過,看她那樣子,日子也不會好過,但她著實可恨,若活著,還不知道要掀起什麼浪來:「我只恨不能親手殺了她。」
「果然徐柏言沒同你說,不用你動手,你那日跟她對質后,她便被處決了,是姓毛的親自下的命令,就在那後山,活埋。」他將那殘忍的事說得十分刺激。
她有些不信,這樣能折騰的林三,這樣自負美貌能戰勝一切的林美玉,就這麼便宜的說死就死了:「她真的死了?」
江軒智怪她不信自己,脫口而出:「不信你問徐參謀,他親自監督著的。」他才說出口,馬上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只是他怎麼打嘴都收不回那說出去的話了,徐柏言葉瓊死訊也不同她說,應當是全瞞了她了。
她自然要曉得來龍去脈,怎麼和徐柏言也扯上關係:「你給我說清楚!」
江軒智這才覺得為難起來:「這個……哎,我就全說了吧,反正你知道了也好,總是喜事一樁。」他這麼寬慰自己了,也就沒什麼心裡負擔了,便全盤托出:「我跟胡小姐去上海秘密調查,查出那林三就是葉瓊,她的老底全查出來了,胡小姐按耐不住,回來便向姓毛的告發了。姓毛的將葉瓊一頓折磨,審出她還跟日本人勾結著,這下不死也得死了。她不肯招認,姓毛的就請你去對質,為的是份供詞,他好脫了干係。你跟葉瓊對質的時候,我們都隔著玻璃在另一個房間看著,徐柏言也在。」
「他都聽見了?」果然,他什麼都不跟她說,那晚突然的舉動,原是因為他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