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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折磨

  李氏得了消息,自然第一時間趕回來,她那樣匆忙,來不及跟許媽招呼就衝進她房裡頭去了:「韻清,韻清,可是真的,可是真的?」一臉的幸福怎麼也按耐不住。


  床上只一個蒼白消瘦沒表情的人兒迎著她,見她來了,也沒半分歡喜露出來,臉上淡淡散著她無盡的憂愁。


  李氏樂得有些忘形,便胡亂地給他兩個這兩月冷戰下起結論來:「我當你為著什麼事跟柏言吵得那樣凶,原來是懷了娃娃,怪道這樣要睡,瞧瞧,這瘦的,都脫了相了。」她伸手去替她掖被子,還握著她手,彷彿要將自己那花不完的氣力傳到韻清身上去,「你也真是的,懷了孩子怎麼不同我們說,也不同柏言說,天大的事能有這孩子的事重要?你要是早說了,柏言能跟你負氣這麼久?」


  韻清見眼前這歡喜的人兒有些羨慕,若是沒那檔子事,她也能像李氏一樣高興或者比她更高興吧。可是她現在卻正在胡思亂想呢:「姐姐,我們這回恐怕是好不了了。這孩子,我也不知道是留了好,還是不留好。」說罷,兩滴眼淚一垂,真箇楚楚可憐。


  李氏才曉得問題嚴重,可這是有了孩子,是大事,可不能大意,穩住她要緊:「呀,可不能說這負氣的話,孩子小氣,你這當媽的這樣說話,小心真箇留不住,到時有你後悔的。你瞧瞧我,想要都要不著呢,還記得徐生不?我這天天夜裡還夢著他呢,這你生的,我能不更歡喜?」她實在不曉得怎麼說,便想到什麼說什麼,「我也不問你跟柏言這是怎麼了,我只曉得這孩子無辜,想你頭胎那個,是不得已,若養到今日,你們夫妻能這樣嗎?」


  韻清將臉移到她腿上去,嗚嗚咽咽地邊哭邊說:「姐姐,我也捨不得……」到底,那只是她一時之念。


  「那就好好生下來,徐柏言不回來,我養他。」李氏又一是番勸慰,說得她漸漸安心才回罷了。


  她又想了一整夜,時而撫著肚子,她那頭一胎時,她也精心地養著,那時雖然擔心,到底跟柏言一條心,跟如今的心境天地之另。到後頭,她下了個狠心:這輩子,若跟徐柏言無緣了,那便守著這孩子過一世。


  許媽有些經驗,曉得韻清正是精貴的時候,天天變得花樣給她做吃食,閑了就在房裡陪她,哪怕不說話,就在那裡做針線。她扯了些軟和的棉布,做著毛毛頭的衣服、鞋子、尿片等等。韻清原先沒什麼興緻,實在無聊得極了,便瞧著那些小衣服小鞋子,覺得可愛無比,初為人母,心底那份慈愛湧上心頭,竟慢慢地跟許媽請教起來。


  許媽心細得很,不動聲色地詢問:「太太,你瞧瞧屋裡有哪些不想要的床單,舊衣服,我理出來。」


  她不明就裡:「要這些做什麼?」


  許媽一副過來人模樣:「太太,你是不曉得,這些沒用的東西,對孩子卻是個寶貝,這孩子肌膚嬌嫩,用這舊床單做尿布最合適不過了,還有,新生落地的孩子,要用父親貼身的衣物包裹了,將來跟父母親些。」


  她也是頭一次聽說,上次懷孕,在徐家,跟現在是兩番情景,那時徐家也作準備,卻是樣樣都要新的,樣樣都要最好的。這回許媽的話,倒讓她倍感親切:「這我到真不曉得,那你去瞧瞧,理著哪個合適的,也不用管新舊,只管用了就是。」


  許媽應道:「好嘞!」正要放下手頭的活計動手去尋,又轉回來,「呃,太太,說句不中聽的,你如今有了孩子,可不能這樣愁眉苦臉的,這孩子雖小,可連著你的心呢,你不開心,他也是曉得的。還有啊,以後可得多吃些,現下是一個人要吃兩個人的飯了,可不能餓著他。」


  幾個月來她第一次沖著許媽微微一笑,雖那笑中帶著一絲苦澀:「許媽,多謝你,我身邊沒個長輩教引,什麼都不懂呢。」


  許媽見她說得謙虛,也是難為情:「我們就是鄉下人那一套,就怕苦了這小少爺。」


  她如今有個知心的老人引著,哪裡還會嫌東嫌西:「都是一樣,哪個女人生孩子不是一樣呢?」


  許媽想了想:「那倒是。」


  許媽日日煮苧麻根湯,韻清漸漸也喝習慣了,吃食上,也盡量強迫自己多吃些。那老郎中隔幾日來一趟,一趟比一趟情況好些,只是還要將養,說養足了四個月,便不怕了。


  韻清雖覺躺著辛苦,到底為了孩子,也要忍著。不想沒幾日她害喜反應大了起來,吃什麼都吐,有時吐得連黃疸水都出來了還在吐,送來的飯菜老遠地聞著就吐,害得許媽天天埋怨自己手藝不濟。老郎中卻下了死命令:吐完繼續吃,還得把飯當葯吃。


  這日子生不如死,日日窩了心地難受。李氏也沒瞧見過她這樣反應大的,只說那大夫不濟,一連又找了三個來,都跟那老郎中如出一轍。她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想來想去,想出個昏招來。


  她打電報給阿奇說是家裡出了大事,要死人了,讓徐柏言給回來一趟。她想著徐柏言一回來,韻清總要看些僧面佛面,不說這害喜能不能好一些,起碼心情上能舒緩些。可那電報局的問她是不是發給當家的,她點點頭便算應了,那人省事,便寫了:家有人亡,速回!了事。


  那阿奇收著電報,嚇得丟了三魂七魄,哭喊著到上頭告假,往回奔去。他沒到徐柏言府門口便哭開了,許伯開門時嚇得腿抖,他想著:莫不是自家先生戰死沙場,讓這朋友回來報信了,可這樓上的那位正害喜害得辛苦,哪能受這刺激。他使了渾身的氣力去按那嚎喪的嘴,兩個扭作一團,不曉得的只當兩個有什麼仇怨,要拚命呢。


  許媽聽得動靜跑下來,這太太好不容易睡下,這死老頭子卻在門口惹禍,這不是找事嗎?她上來就罵她男人:「給我輕點聲,太太才睡下,你是不讓她睡安穩怎麼的。」


  許伯這才鬆了手:「這吳先生,沒進門就嚎上了,我也是怕太太心煩不是。」


  吳奇才推了許伯一把:「我大姐沒了,還不能讓我哭上一哭?」


  幸好不是他家先生,可是許伯一想不對,這吳太太天天活蹦亂跳的,怎麼就突然沒了:「誰說的,吳太太早上才從這屋裡走出去呢?」


  阿奇哭喪著臉不相信:「不是打了電報說死了人嗎?」


  正說著,李氏從外頭回來,她擔心韻清身體,今日煲了雞湯送回來:「怎麼這麼熱鬧?吳寄財,你怎麼回來了?柏言呢,在樓上?」


  阿奇瞧她端端正正地站在眼前,氣上心頭:「我正問你呢,這電報怎麼回事,跟我說家裡死了人,你不好好活著呢嗎?」


  李氏沒來由地被罵一場,怎麼能不罵回去:「你才死了呢,回來就咒我死,我就這麼礙你眼?我死了還會給你發電報?」


  阿奇撓了撓頭一想:「哎,是啊,那電報怎麼回事?」


  兩人一番爭論,才曉得這烏龍出在哪裡,阿奇不免生氣:「但凡你多識幾個字,能鬧出這麼個天大的笑話來?」


  李氏也不討饒:「你嫌棄我是不?你又不是才知道我德性,我也是第一次發電報,哪曉得那人這樣缺德,胡編亂寫的。」


  阿奇的腦瓜很能聯想:「我看是你騙我回來的!」


  又被扣上頂大帽子,李氏怎麼不喊冤:「我騙你做什麼?你回來能做什麼?你一回來我那店裡得貼補你多少吃食,那可都是錢呢!」


  阿奇話也接得快:「原來你怕我賴賬啊?你放心,記下賬,我統統還你。」


  許伯夫婦看著這對歡喜冤家也是哭笑不得,總這麼吵下去也是不行,許媽上前勸道:「吳太太,太太才睡著,別吵著她才好。」


  李氏這才想起,將雞湯塞給許媽,一本正經地詢問阿奇:「喲,我把正事忘了,阿奇,這柏言怎麼沒回來?」


  阿奇覺得冤枉,電報上沒提柏言,這會兒卻問他要人,讓他上哪去找:「你這電報又沒說讓他回來,怎麼了嗎這是?」


  李氏沒達著目的,急得跳腳:「他都要當爹了也不回來瞧瞧?」


  阿奇卻像發現新大陸,歡喜得什麼似的:「是嗎,生了嗎?是男是女?」


  李氏白他一眼:「呸!才幾個月呢,這胡說八道的。」


  他也是樂過了頭,沒跟李氏計較,說起柏言近況來:「哎,大姐,我也正想說呢,柏言他現在見了我都繞著走,也不同我說話,日日埋頭呆在指揮室里,不分晝夜的。」


  李氏一聲嘆息:「哎,兩口子也不知道怎麼了,這邊這個跟個活死人差不多,要不是有了孩子,這就睡死在床上了。」


  阿奇一頭霧水:「大姐,他們這是怎麼了嗎?這可真是沒趣,這點上這江南女子就不如我們那兒的老娘們來勁,有什麼說什麼,大不了打一場罵一場,這樣你不說我不語的,累死個人。」


  李氏又朝他翻個白眼:「你這是誇我還是罵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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