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孩子
兩人正暗自神傷,不想床上的小寶寶卻哇的一聲醒了。彩平立時抱起來哄他:「徐生乖,快瞧瞧,這是你韻清姨母,快叫姨母。」
韻清瞧那徐生睡眼惺忪,模樣可愛,一下想起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那孩子如果生出,這會兒也該是如此粉嫩模樣吧。她一時心痛,競不知如何是好。
那孩子喚了一聲腔「一浦。」韻清趕緊答應,心中酸楚,無人可知。
那頭菊花發個牢騷,大約是嫌這地方簡陋。那李田玉卻制止了她:「能差得過那窮山溝去?你也知足吧,早知道,扔你在那山溝里,配個漢子打發了你,也省得我耳邊聒噪。」
菊花閉了嘴,只是做事去。
原來那學校本是一所中學,只是日本人要來,許多有攜了孩子逃離了。有些家在鄉下的,被家裡人拘了不能來上學,所以整個學校,師生不及原來三分之一,也都是些本地的,日日放學回去的,住校的就只許校長攜來的這幾十個學生。
那校舍較大,住的又是學生的高低鋪,這房裡空曠得很,李氏自作主張,只要了一間校舍,說三人住一起熱鬧些。等彩平與韻清抱了孩子出來,那房間已經收拾妥了,只是還有些物件不夠如意,李氏正吩咐菊花記下,明日要上街去採買的東西。
李氏瞧見彩平抱著的那個孩子,心中一下子樂了起來:「這是誰家的小寶貝兒,這般有趣。」伸了手就抱了過來,放在懷裡逗弄,那孩子也不認生,只是咯咯地笑。
一行人進到屋裡,韻清便去翻騰行李,翻了半天,也沒找出什麼花樣來,彩平不解:「你找什麼,可是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韻清有些羞澀:「沒有,我只是想找件好收的東西給徐生作個見面禮,可你瞧我,如今身無分文的。」
彩平趕緊制止:「你逃難在外,還講究這些虛禮作什麼?」
李氏將孩子交到彩平手上,從自己的箱籠里拿出兩根金條來:「要的要的,我跟韻清是姐妹,我現在是她娘家人,這兩根,一根是我的見面禮,一根是我這妹子的,你快收下。」
彩平嚇了一跳,便是她在家做姑娘時,也沒見過金條子的,這位姐姐一下了就掏出兩根來,她也是目瞪口呆:「李姐姐,這可知道,這兩根金條是多少錢?」
李氏卻不當一回事,輕飄飄在說:「你姐姐我自然知道,這不算什麼,我跟這孩子有緣份,你收下就好。」
韻清也幫相李氏:「彩平你且收下再說,我們以後都在一起,還分什麼你我?」她瞧彩平她們也是清苦,自己也不好額外增加了他們負擔,這頭李氏有錢,將來想著法兒還了李氏人情便是了。
李氏又附和:「就是就是,你瞧你,臉色臘黃的,這孩子也是,都兩歲了,還這樣瘦小,你該多補補才好。」
韻清聽了李氏的話才仔細瞧她,果然彩平較之以前清瘦不少,面色也是暗淡無光,想來這些日子,過的也是不怎麼舒心。
放飯的時候,她們與學生一道在食堂里用飯,每個孩子只一碗粥配個饅頭,連同彩平與許校長也是事一般模樣。就是徐生,也只得領這一份。
韻清曉得她帶著這群孩子苦楚,不說什麼,那李氏卻看不下去了:「我的天哪,你們就吃這些?」
彩平解釋:「大姐,我們經費有限,又有這許多孤兒要一日三餐維計,只能省些,還望你能將就。」
李氏痛心:「不是我不能將就,只是你瞧瞧,這些個孩子,一個個全在長身體,還有徐生,你這當娘的也太狠心了些,只給她吃這個?」
卻有個孩子模樣的學生站出來:「我們都是孤兒,跟著許校長,還能管我們一日三餐,流落到外頭,只怕早餓死了。」
那李田玉聽得淚下,但她一向豪爽:「孩子們,我既來了,不說能讓你們頓頓吃飽,但一周至少一次,我一定叫你們吃著肉來。」
「你說的可是真的,可別唬我們?」
「我說有,就一定有。」
到得夜裡,韻清與李氏洗漱乾淨坐在床上,那菊花的床卻在靠門處,她從小伺候李氏,有些習慣,從不變更。
韻清不解地問:「李姐姐,你怎麼出手這樣大方?你那些體已錢,可別都散光了。」
「韻清,你放心,我算是知道了,人沒有了,留著錢有什麼用處?你放心,我那些錢,留著養老是綽綽有餘。」李氏雖說沒讀過書,但這生計金錢上,韻清卻不及項背。
韻清與她一路過來,從沒想到,李氏居然能瞞天過海:「你這一路,怎麼帶得出來?」
她拍拍肚子:「你放心,我總有辦法能帶到長沙來。」
早知她有這樣厚的家底,死活不該帶了她來這地方受苦:「姐姐,你本該找個好地方,安享下半生才是。」
李氏卻無所謂:「我也想啊,只是跟你們處久了,我才曉得,人哪,要是一個人過就沒意思了,如今阿四,陳醫生都走了,還好有你,我們姐妹,以後作個伴,就是天涯海角,我也不怕了。」
韻清聽得感動,自己如今也算個孤家寡人,可不就盼著有個人相親相護嗎:「好姐姐,你以後就是我的親姐姐。」
第二日,那李氏帶著韻清菊花兩個上了街,好一通採買,有好些東西,都叫韻清制止了不讓她買,這處地方,城中軍隊過往從密,看來也不是久留之地,李氏聽了她的說法,也就省下些來。
只是答應孩子們的肉卻少不了,戰事將近,城中米貴,那李氏雖有錢財傍身,卻也會過日子,跟商家討價還價,軟磨硬泡,叫韻清學著許多門道來。
三人大包小包,一路走一路歇,將東西般回學校。菊花廚藝了得,手腳勤快,下廚收拾。
那李田玉挂念著徐生,到處去尋,卻瞧見彩平將孩子扎在背上給孩子們上課,看得她糾心。她衝進教室,就將那孩子抱出來:「這孩子以後便交給我來帶,反正我也無事。她吃了你這許多筆灰,怪道臉上這樣慘白。」
彩平本就顧不過來,只得由著她,繼續上課,她便在院子里尋張椅子坐下來哄孩子,她今日上街特意買了些許糖果,塞了些在徐生嘴裡,那徐生嘗著味道,便不肯放手,直往她懷旦撲去,樂得李氏心中開了花。
午餐依舊,要供那許多孩子自然吃緊,許校長與李氏商量,這加餐只加這幾十個跟來的孩子。到得晚餐,那食堂里,盛了一碗碗麵條上來,上面澆著鹵,放著一塊大肉,那些孩子聞著香味,一個個擠到窗口來,一個勁地問:「什麼味這樣香?」
菊花本就是做面好手,又且做過大廚,自然將味道做得十二分誘人。可憐的孩子,連肉味也聞不出來。
那些孩子個個兒狼吞虎咽,將那碗底也添個乾淨,他們倒也識相,並不指望第二碗,只是吃完之後,一個個收拾了碗快,排著隊兒過來謝過李氏,李氏感動,淚水漣漣。
那許校長也是,他們也是許久不曾吃過肉了,何況他一個男人,平時只肯跟學生們領一樣分量的食物。他說道:「多謝你,叫這些孩子們在苦難中,難得有一次這樣的滿足。這些不是我這個先生,能在課堂上教授得了的。」
李氏心酸:「許校長,我只是可憐這些孩子。」
當晚,在彩平房裡,韻清端來一鍋湯雞:「彩平,想來你生了孩子也沒好好補補,這個,你和許校長分了吃下,你們兩個,還要管這幾十個孩子,可不能先讓自己垮了。」
彩平接了,卻和她說起大道理來:「韻清,我與宗文在一起,便是再苦也是值得的,我們不能像戰士一樣去殺敵,只能從教書育人做起,這點苦,與那戰場上的將士相比,算得了什麼呢?」
將士?徐柏言不就是嗎?想來,他肯定也是不比自己輕鬆,只要他能好好活著,這些又算得了什麼。
只是她發誓再不想他,自然不會在彩平面前提起,卻總在夜深人靜時,重溫舊夢。
學校師資不夠,韻清很快頂上,菊花因為手藝好,便成了食堂的大廚,那原先做飯的老媽子便負責這幾十個孩子的生活起居。一行人分工明確,緊張有序。就李氏無事,但她已經說過要帶徐生,每日里看護孩子,也不閑著,她這一顆心全撲了徐生身上,倒讓徐生粘上了她,晚上都要跑來與她睡。她又閑不住的人,總抱著徐生上街上來瞧熱鬧。這一瞧,卻差點瞧出些事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