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刺殺
林四不聲不響,更加陰森起來,韻清每每想起那晚跟他的談話,再跟眼前人相比,實在不像一個人。她不願多管他的事,那不是她應該操心的。
淺田因為小野的關係,再次被小六冷落,以前起碼小六還出來見他一面,現在已經拒不再見了。他雖是個日本人,受軍國主義教育,對男女事上,他卻認為要紳士,有些浪漫情懷。他頗看不上小野的做法,認為他是個不敢當的男人,再加上擋了他的情路,所以兩人再見,他總是退避三舍,不似從前親近。
小野不明白淺田的心思,他認為自己白玩了這麼個漂亮女人,是自己的本事,娶妻子還是要娶日本的。他幾次約淺田都被拒,心裡不爽,那日撞上,兩個一言不合,居然動起手來。
兩位將軍打駕自然不是小事,立時就傳開了。林四自然是最早知道的人之一,他這些天一直秘密監視著小野的一舉一動,於他而言這是個送上門的機會。
當晚韻清在林四房裡練琴,見林四匆匆回來,額頭冒著冷汗。只見他躲到房裡,堅難地脫下衣服。韻清跟過去看,嚇了一跳,那左手臂上,一灘的血跡。
林四示意她不要發出聲音,她雖曾在學校學過些醫護知識,卻沒遇上過這樣的槍傷,現下連個藥箱都沒有。
林四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咬著牙說:「藥箱在床底下。」
韻清蹲下去取出來,卻見那藥箱比一般人家的要齊全,她沒空多問,取了沙布先將傷口上頭綁住止血。
林四緊緊抓著他的手:「韻清,日本人可能很快就會來,你快幫我把子彈取出來。」
她猶豫,自己終究不是醫生:「可我沒做過。」
他握她握得更緊了:「不然我們都會沒命。」
她硬著頭皮,發著抖,那子彈打得不深,就在口頭,只是要拔出來卻要費一番功夫。林四咬著枕頭,疼得潢頭是汗。那子彈取出來,林四讓她按著縫衣服的樣子將傷口縫起來,撒上些止血的葯,匆匆包紮起來。
整個過程下來,韻清比林四更加緊張,額頭上出的冷汗不比林四少些,幸好林四並未發出一絲吼叫,不然她是堅持不下去的。
外頭已經聽見叫門聲,韻清從窗口望去,果然一隊日本兵就在樓下。她焦急地看著林四,等他吩咐。
林四跟她耳語幾句,她便去取了套深色絲織睡衣出來給他換上,在傷口的下方纏了厚厚的紗布。然後自己去小六房裡也換了套睡衣過來,林四仍咬著牙,看得出他疼痛難忍。韻清過去,緊緊握了他的手,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不多時,家裡就讓日本人吵得雞犬不寧,有些都不及換衣服就從房裡出來。林四穿著睡衣,韻清攙著他有手臂,兩人一同出來,一副剛睡醒的懶散模樣,哈欠連天,這倒叫家裡那幫姨太太們又有好戲看了。小六本在她母親那裡,過來瞧見,當時就要發作,被林父一個眼神堵回來。
那個領頭的日本軍官認得林四:「林專員,小野君遇刺了,我們奉命行事,來問個話。」
林四裝作一副吃驚模樣:「小野君,他不是在春申酒館喝酒嗎?我跟淺田君走的時候他還在那裡。」
那軍官又問:「淺田君是去過,你們是一起走的嗎?」
林四裝作回憶過往:「本來是,不過,後來淺田君說他的東西忘在酒館里了,就回去拿了。我怕內人責罵,所以就先回來了。」
韻清白他一眼,插嘴道:「叫你日日上外頭喝酒,這回可惹上人命官司了吧!」
那軍官估計官職不大,立馬客氣地跟韻清解釋:「哦,太太,我們只是調查調查。」
韻清卻叫起屈來:「這位將軍,我們家阿四白天幫你們忙前忙后,晚上要陪你們喝酒,難得今天晚上早些回來陪我,又被你們懷疑來懷疑去,我看呀,他以後就搬去你們那裡住得了,別回家裡來了。」說著還嫌棄地甩了林四的手來。
「太太,我們知道林專員辛苦。」
「那,你們是要搜查呀,還是盤問,這一大家子人呢,早搜完了好睡覺。」
只看一個日本兵進門跟那軍官耳語幾句,那軍官就說:「不用搜了,剛才已經證實,林專員的車在兩個小時前就回來了,而小野軍遇刺到現在只有一個小時。」
他這邊話才說完,那邊五太太就啊的一聲暈倒了,大家一陣手忙腳亂。
林四過去跟那軍官打哈哈:「對不住了,我母親舊病複發了,我還得請醫生診治,這就不送了。」
日本人是走了,五太太被送回房裡去。林父叫來管家,那一向是他心腹:「去把羅醫生叫來,等等,再找位靠得住的外科大夫。」
果然是被林父發現了,韻清將林四扶進房裡,那黑色睡袍脫下,手臂上的紗布又滲了血出來,韻清正重新給他上藥。
林父推門進來,剛才暈倒的五太太被小六扶著也進來了。她一進門就大哭:「我的兒啊,你要不要緊?」
林父喝斥:「還哭,剛才差點叫你害死。那日本人要是發現阿四的傷,我們全家都要跟著遭殃。」
五太太拍著胸口:「我見他手上流血下來,怕得要死。」
林老爺恨鐵不成鋼:「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東西,怎麼不跟韻清學學,今天沒她在那鎮住場面,我看你們怎麼辦。」
來的那外科醫生就是那個老愛出偏方的陳醫生。小六饒有興趣地看他包紮,果然是專業的,二直五除二就止了血,重新縫合了傷口。
小六取笑道:「陳醫生,今天有什麼偏方給開給我四哥啊。」
那陳醫生不正經起來:「有啊,就是把左手掛住,少動彈,還有就是不能近女色。」
偏方不是一樣東西嗎,小六不解:「這是什麼偏方?」
陳醫生又換了一本正經的樣子:「近女色,傷口容易崩裂呀!」
小六若有所思……
林父在家封了口,不許再談日本人來查的事,這家裡都忌著林老爺威勢,都應了。
韻清卻留了下來:「跟我說說,你怎麼做的?」
他並不瞞她:「我事先叫手下人約小野去酒館,我再約了淺田去喝酒,房間就在小野隔壁。我的人引誘小野說些針對淺田的話,讓淺田發怒,我假意按捺住他,然後和他一起離開。當淺田借口回去拿東西時,我就知道他要教訓小野,我讓人將車先開回來,自己換了日本軍裝,再進去時小野正跟淺田爭執,我在外面故意諷刺淺田,淺田果然拔了槍,只是我沒想到,他先朝我這裡開了一槍。」
他說得輕鬆,漏洞卻不少,連韻清這樣的小女子也能找著幾處:「你換了日本軍裝就沒人認識你?還有,他們日本人在一起肯定說日語,你怎麼激怒他們,你又怎麼知道淺田一定會對小野開槍?」
他有些驕傲:「我貼了小鬍子,還有,我學過兩年日語,當一個人說兩種語言的時候,一般人是分辯不出是同一個人所說的。如果小野不開槍,我也會親自殺了小野的。」
她曉得他是謀划久了:「你這麼做,是為什麼?」
林四苦笑:「你覺得呢?」
這是目的太明顯了,誰都能猜到:「為了三小姐?可她總跟你對著干。」
「但她怎麼說都是我姐姐,不是嗎?」他天真在看著她,像等她的理解與同情。
韻清心中有些觸動,只是她沒想到他會為一向與他不和的姐姐豁出命去:「阿四,你說你喜歡簡單,可你自己呢,你知道自己有多複雜嗎?」
小野將軍暴屍於一日本酒館內,要知道,那可是日本人的地盤,裡外一應全由日本人掌管,當時在滬的日軍最高長官下令徹查。
種種證據表明,那日跟小野將軍動手的淺田將軍有重大作案嫌疑,淺田被押回日本受審。最開心的人就數小六了,不用被那個人糾纏。當然,小野一死,關於他和林三的流言愈演愈烈了。
韻清每日除了練琴,就是數日子,數她被林四關了多久,又數著她跟柏言最後一次分別到現在是多久,再數那次跟他通完話到現在又是多久,數著數著,就數不清了。她懊惱,埋怨,摔東西,把小六也關在外面不讓進。
徐柏言肯定是不要她了,肯定是,她一遍遍催眠自己,說著,說著,自己也就信了。淚流幹了,枕頭濕透了,她睡過去,只願自己不再醒來。
如此日復一日,小六再不敢離開她,林四每晚都要來看她,只是什麼都不說,也沒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能讓她看一眼的,除了春日的海棠,再無其他,林家從此就像沒有陸韻清這一號人,因為她從不出房門,也不說話,人人都說她痴了。那些姨太太並下人們都繞著小六的屋子走。起先還有些風言風語的,後來就沒人再提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