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矛盾
回到南京,柏言的這場宴席是少不得了,但家裡人手不夠,主要是許媽的廚藝真不怎麼樣,所以柏言找了個酒樓訂了兩桌,叫了那幾個要好的。梁處長也叫了,為的是還禮,可是林四也跟來了,但柏言記得自己好像沒叫他,可能是阿奇多事。
酒過三尋,菜過五味,男人們喝高了便開始脫衣甩開膀子畫拳。偏那孫太太眼尖,瞧見林四穿的正是從韻清手裡搶去那件毛衣。
孫太太喝了少,臉紅紅的:「少清,你這衣服是不是韻清織的那件嗎!」
林四也不否認:「正是。」
孫太太酸他:「我說,這毛線是我買的,衣服是韻清織的,你倒會撿現成。」
林四又現出他那潑皮本性來:「我就這愛好,見著喜歡的,千方百計地想辦法得來,實在得不著,就搶唄。」
孫太太笑道:「我就說你是個土匪頭子,柏言你可看好了啊,他今天能搶你衣服,明兒你別媳婦也叫他搶了去。」
林四這才急了:「嫂子你這叫什麼話,我們土匪吧也是有規矩的,朋友妻,不可欺!這是行規知道不。」
孫太太笑他:「喲,怎麼這土匪倒也有講規矩的,我還頭一回聽說。」
韻清在另一桌正和鄭小姐說話,並沒注意這邊。徐柏言卻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心下極不舒服。
孫參謀知道自己太太喝多了亂說話,趕忙過來拉孫太太。其他人臉色各異,就林四沒事人一個,該吃吃,該喝喝。
席終人散,一個個都來跟柏言韻清告辭,就林四留到最後,偏還跟韻清說:「能否借一步說話?」
徐柏言卻是不依:「有什麼事是不能讓我知道的?」
他跟她耳邊悄聲說:「韻清,是關於小六子的事。」
韻清喜:「小六她有消息了?」轉頭吩咐柏言:「你去車裡等我,我馬上過來。」
徐柏言氣呼呼地走了。
她情急不過:「四少,你快說,小六她怎麼樣了?」
林四卻心事重重:「她讓我父親找回來了,被關在家裡,我父親很生氣,不許她出門。」
韻清奇怪:「我前兩天回去還沒聽說,她做了什麼惹伯父生氣?」
林四誠懇道:「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她來信要我跟你說,若是她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可願意原諒她?」他留了些話,不敢說。
韻清終是沒有深入究:「她不過出去小半年沒與我寫信,我又怎麼會為這事生她的氣。」
林四追問:「萬一她真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怎麼辦?」
韻清安慰:「什麼沒有比她回來了重要,我只有她和彩平兩個最要好,她做什麼我都不會怪她。」
林四見此,怕多說無意,如今得了韻清的態度,反倒欣慰:「那我跟她回信安慰她,我想她一定很高興。」
車裡,夜色昏暗,比夜色更暗的是徐柏言的臉。他的不悅全寫在臉上了,可是韻清卻看不清也感覺不到,她因為得了小六的消息正開心呢。
徐柏言一路無話,到了家裡,卻伸手抓起韻清的手往卧室拖去。
韻清嚇得不輕:「徐柏言,你發什麼神經?」
徐柏言重重地關上房門順手把她按到門背後,他的臉離她很近,近到鼻尖都碰到了一起。
他嫉妒極了:「你那天說要走,是為了林少清嗎?」
不過跟林四多說幾句,競有這樣猜疑的:「你胡說什麼?」
他蠻不講理:「你們關係不一般啊?給他織毛衣,跟他說悄悄話,是不是商量私奔啊?」
「不可理喻!」韻清用力掙脫,他卻抓得更緊。
「我就這麼讓你受不了了,別忘了,我現在才是你丈夫。」他咆哮著,心裡憤恨極了。
韻清也不饒讓:「那也是假的。」
「你還沒跟我說,是不是要跟林四走?」說這話口氣凶極了,像要撕了她。
韻清還沒見過他這樣子,不禁有些害怕,自己跟林四認識多年,他又是個善解人意的,加上小六的關係,多說幾句本也沒什麼。想想,要麼是她在眾人面前做得過了些,叫柏言下不來台了,只好小聲解釋:「毛衣我是給你織的,被他搶了,不信你去問秦媽,剛他留我是要跟我說林六回來了,我跟他真沒什麼。」
柏言對這解釋不夠滿意:「那你任由他搶了我的毛衣?」
見他咄咄逼人,她想起自己織的另一件衣服來,本想拿給他,又覺得自己不好意思,現在只望這件毛衣能救她了:「我後來又給你織了一件,在櫃里放著,忘了拿出來。」
徐柏言慢騰騰地去櫃里查看,當真看到一件新毛衣才在嘴角展出一絲笑容。他迴轉身來,發現她像只小貓一樣縮在一角,心下一緊,心疼起來:「我凶你是為你好,我看那林四,你以後也少和他來往,他這樣的最會誘騙你們女孩子。」
「知道了。」她點點頭,卻沒敢過來。
他靠近些,她就躲遠些,直躲得沒地方了。
「你就這樣怕我?」
她已經緩了下來「你剛才那樣子像要殺人。」
「剛才是我過了。」說話間和之前已是判若兩人。
韻清懷疑自己聽錯了,徐大少爺居然會認錯。徐柏言往後退了幾步,她才放鬆下來。
他輕聲安撫:「你以後不要再動那樣的心思,你我的事還不能了結,後面我自有安排。」
「哦」韻清順從得像只小貓。
清晨的陽光灑進窗戶,冬天還是很冷的,徐柏言早已經醒了,這些年他很少睡過頭,總能準時醒來,他今日特別怕吵睡在沙發上的女人。看她睡覺,他居然有種滿足的感覺,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韻清翻了個身,看陽光從窗外灑進來:「啊,很晚了嗎?」
「日上三竿。」
「那你不叫我?」
「現在叫了。」
穿戴整齊,柏言和她一起下樓,秦媽進來收拾房間。
柏言似乎要把她看管起來,只要在家裡,他去書房也叫韻清跟著,看書時她便在旁邊寫字,還總讓她抄些文書。他甚至嫌家裡傭人礙眼,命令他們他在家時不讓他們上樓,除非他叫。開始韻清極為不習慣,但說不過他,競也很快習慣了。唯一讓她煩惱的就是,彩平來信,問她約定事項進展如何。
徐柏言先拆了信來看,白了韻清一眼:「這信我來回。」
鋪了紙隨手寫了八個大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韻清看了,心下慌張。
那信終究沒有寄出,因為很快年底,柏言吩咐了她一堆事情,命她收拾東西,買好禮物,準備回上海過年。
有一次晚上睡前,柏言突然提起柏華:「韻清,我上次和你說過,柏華過年要回來,你心裡到底怎麼樣想?」
「我是你妻子,也是他大嫂,小叔子要回家過年,做嫂子的當然高興。」韻清打著官腔。
他最不耐煩這些場面話:「我要聽你心裡話。」
她正摘著耳環,見他說話和善,也不瞞他:「我這心裡,看到自然不自在,說到底,你們都是骨肉親情,我早晚是要離開的。」
柏言楞了一下:「你能這麼想很好。」
她今日心情甚好,說話也俏皮:「你什麼都不用說,只要我你的約定早一天實現就好。」
徐柏言複雜地看了看她,並不說話。氣氛尷尬。
韻清沒覺出不對勁,反而跟他談起心來:「柏言,我想問你,這些年,你為什麼沒有娶妻?跟你一般大的,都兒女滿堂了。」
他很嚴肅:「我是個軍人,國家動蕩,我怕有一天我戰死沙場,只會連累了她們。」
她開玩笑地說:「那你就不怕連累我嗎?」
靜了一會,只聽他說:「你我只是假夫妻。」
是啊,假夫妻,上哪去連累。她心裡競空空的,自己終究是個沒歸屬的,飄浮的孤魂野鬼,不過是他暫時收留的罷了。
徐家大廳里,徐夫人老淚縱橫,這個小的,可是她從他吃奶時就帶的,比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還親。那時他來徐府,柏言已經懂事,再不肯叫她母親,她面上不說,心下總是防著,對柏言一向是客氣的加,親近不足。
她邊哭邊罵:「柏華,你這個沒良心的,這一走,一點音訊也沒有,你這是不要姆媽了嗎?」
徐柏華最怕母親的眼淚:「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姆媽你別罵了啊!我就是怕我爸打我,他要真逼我去娶那個女人,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徐太太不依:「呸,你呀,你不喜歡好好跟姆媽說呀,都有姆媽替你做主。這回你可得好好謝謝你哥哥,他替你娶了那個女人。我也是不明白了,那姑娘人很好,跟你哥哥過得也不錯,前兩天秦媽還跟我打電話說,他們夫妻好得不得了。你到底是看上了哪家仙女,要非她不娶。」
徐柏華並沒有要謝他哥的意思,相反他對柏言的做法一點都不理解,在他看來,這婚必退無疑,不過是父親古板,多賠些錢一定可以擺平的。他不屑地說:「我也真是不懂大哥,他這麼多年不娶,日日說保家衛國第一,現在不單娶了這從未謀面的,居然還兩情相悅,真是讓人想不到。」
徐太太看他出言不敬,少不得警告他:「你少說幾句,當心你大哥他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