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核桃(一)

  「你我本為師徒,未有兒女之情,即日起各還本道,恩斷義絕,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桃子認字不多,只看出「本為師徒,未有兒女之情」,及「恩斷義絕」,頓時眼淚便落下來。她心裡又怒又怨,滿懷委屈,竟不知她之前這般自取其辱究竟為了什麼。


  桃子失魂落魄地回到落英堂,只說了一句「我累了」便沉沉睡去,這一睡便是三天兩夜,恨不得就這樣睡死過去。後來醒了卻依舊是渾身疲憊,故而依舊是浮浮沉沉,恍恍惚惚的混亂度日,如此持續了一個月,沒人管沒人問,只有淺櫻陪著。


  一日,淺櫻實在悶的無聊,硬將她退出去透氣,走到御花園沁芳亭邊,聽到有融融的笑聲傳來,竟然是佳陽和莫如蔓,而今莫如蔓已經晉了美人,妝容服制皆非同從前,與佳陽坐在一起宛如兩隻嬌俏的五彩鳥,好不賞心悅目。


  只是這般美景桃子欣賞不來,她轉身剛要走便聽到身後有人笑著說道:「哎呦,這不是影儀郡主么,好久不見。」


  不用看就知道是莫如蔓,桃子轉過身冷冷地看她一眼,既不行禮也不請安,又看看佳陽,一樣視而不見,淺櫻嚇得直扯她袖子。


  「影儀郡主氣骨非凡,更勝往日。」佳陽翹著嘴角說道。


  「什麼更勝往日,我可是聽說,影儀郡主在長安王府門前跪了一天一夜跪求王爺郡主原諒呢,磕頭磕得滿地血,可謂毫無體面。」莫如蔓笑道。


  「有這種事,我怎麼不知道?」


  「郡主自然不知,那幾天郡主正在嘉熙貴妃那裡呢。」


  「原來如此,可惜我錯過了好一場戲。」


  「不過縱然這般可憐又怎麼樣,影殺府倒了,容易被罰去了漠北,帶走了靈舒卻把你留下,別是把你忘了吧?難為你為了他自輕自賤到這般地步,在他心裡你卻什麼也不是,真可憐。」


  桃子冷著臉看著她,半晌說道:「說夠了?痛快了?我走了。」


  「你站住!你敢無視我!」


  桃子頭也不回地繼續走。


  「爛桃子,我剛想起來一件事,我的奶母紀嬤嬤死了,我聽說她生前去大牢里看過你。」


  桃子緩緩地轉過頭,眼睛里全是恨意:「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我就是告訴你,是你剋死她的,你這個掃把星。」莫如蔓咬牙切齒地說道。


  桃子卻忽然笑了:「我剋死她,也是她欠我的。不過,若我果然能剋死人,第一個就是你。」


  「你敢咒我!你咒我!」


  任憑莫如蔓在身後暴跳如雷,桃子揚長而去。她走得快,淺櫻費了好大勁才追上,邊跑便說:「嚇死奴婢了,嚇死奴婢了。」


  桃子突然停下,淺櫻不及反應一頭撞在她被上,「哎呦」一聲。


  「淺櫻。」


  「奴婢在。」


  「你別跟著我了。」


  淺櫻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說:「這不合適郡主,若讓人看見了不像話。」


  「我是說,以後你都別再伺候我了,我用不著人伺候,回頭我會跟貞賢妃說,讓她給你指個好主子去,絕不虧待你。」


  「這,為什麼呀?奴婢做錯什麼郡主罰奴婢就是,為何要攆奴婢走?」


  桃子想了想,從湖邊的石頭上坐下,說道:「你聽不懂她們的話嗎,我是個沒人要的人了,跟著我沒什麼好處。影殺府倒了,我師父也走了,我如今在宮裡無依無靠,跟著我除了受罪在沒什麼好處。」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奴婢從小就聽哥哥說,做奴婢的第一條就是忠心,不論主子如何都要誓死追隨,奴婢剛入宮就被貞賢妃娘娘指給了郡主,那郡主就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就該誓死追隨。」


  桃子看她一副為難的樣子,恍然覺得有些面熟,抓抓腦袋問道:「你哥哥是誰,怎麼這般死心眼?」


  淺櫻頓時便有些難過,說道:「奴婢的哥哥也是在宮裡當差的,不過他死了。奴婢是因他死了,才又被送進來替她的,原本還要被送到佳陽郡主那裡去,我爹捨不得我白白送死,就花錢找人把我送到貞賢妃娘娘那裡去了。」


  「你哥哥原本跟著佳陽,死了?」


  「嗯。」淺櫻點頭說,「我哥哥叫一心,後來不知因為什麼惹惱了佳陽郡主被她活活打死了,所以說那個女的真的心狠手辣,惹不得。不,那位郡主。」淺櫻忙吐吐舌頭,跪下請罪,「淺櫻失言了。」


  「這有什麼,已經算客氣了。」桃子想了想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逼你,可是你要知道跟著我一定是不好過的,那個女的說的一句話很有道理,就是我這個人大約的確是掃把星,倘若拖累了你,你可別怪我。」


  淺櫻卻歪歪頭說:「郡主,原來我爹媽也說我是掃把星,所以宮裡一說要人就把我給送進來了。」


  「這樣嗎?你剛才說你爹怕你送死找人通融,我還以為他很疼你。」


  「真疼我哪裡會送我到宮裡來,這宮裡看著體面其實就是虎穴狼窩,我爹只是不捨得我白死,因為我小弟要出嫁,總得有人賺嫁妝的。」


  「真疼你,便不會送你進宮么……」桃子嘟囔道。


  淺櫻還想接話,可是看她恍恍惚惚地又不像是和自己說話,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接這話茬。


  桃子回到落英堂,看到一個臉生的小太監站在門口,那小太監一看到桃子便打個拱說:「郡主好,貞賢妃娘娘去皇后那裡,看著點心好便給郡主帶回來嘗嘗。」


  淺櫻接過食盒說道:「呀,琉璃核桃。」


  桃子道了謝便打發那小太監走了。突然聽淺櫻說:「真奇怪,貞賢妃娘娘一向不愛吃核桃,皇後娘娘是知道的,怎麼還上了琉璃核桃呢?」


  「許是不小心忘了。」


  淺櫻點點頭說:「也可能,郡主快嘗嘗吧。」


  桃子看著那琉璃核桃,糖漿晶瑩通透,聞著也格外香甜,剛要常一個突然想起她師父父最愛吃核桃,不知怎麼,一想到這一點,頃刻便沒有了胃口。


  「郡主,怎麼了?」


  桃子把核桃推了推說道:「突然沒什麼胃口,等等吧。」


  淺櫻撇撇嘴,有些遺憾,「那我收起來吧,不然放在這非得招螞蟻不可。」


  「這都什麼季節了,哪有那麼多螞蟻。」桃子說道。


  「有的,你看。」淺櫻正把一隻螞蟻從核桃上捏下去,那螞蟻突然就死了。


  「呀,死了。」


  「這有什麼大驚小怪,你又不是出家人,捏死只螞蟻不算罪過。」


  「可是我沒使勁。」淺櫻說道,「呀!這隻也死了,這也有!」


  桃子眨眨眼,突然緩過神來:「核桃有毒!」


  淺櫻嚇得驚叫一聲,把整盤核桃全倒在了地上。成群結隊的螞蟻蜂擁而至,不多久便成了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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