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一較高下

  「老師這麼說也不錯,這些事雖沒有證據,也沒人去查,但十有八九就是影殺做的。可是說到底,他們做了又怎麼樣呢?不過是聽從聖上和太后的指使行事,難不成遵旨也是錯的嗎?」


  喬善言又說,「我一直知道老師的意思,也深以為老師說的有理,讓我說,既然身在諫院,就要履職,容易此人實是個大才,在影殺實是埋沒了他,若將影殺廢止,另找個合適的位置,必能大顯身手。今早上陸仁嘉上奏影殺胡作非為,讓我說不是影殺胡作非為的問題,就應該直接上奏,廢止影殺!」


  此時,容易剛領著桃子回到影殺府,突然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說:「這柳絮著實煩人。」


  顧程章嘆口氣不說話,吱吱嘎嘎地搖晃起來,眼神穿過格子門,飄過青灰色的瓦片,落到青蔥的煙柳上,隨著團團的柳絮越飄越遠了。


  不一會兒,顧程章閉上眼,拍著大腿說道:「再說吧,再說吧。」


  喬善言沒說話,其實,這是他意料之中的結果,他的老師過去的確當得起犯顏直諫四個字。


  從前,宣太后垂簾聽政,他總是拍著桌子瞪著眼,說她婦人干政,一次次進諫,廢止影殺,又或者挺著脖子當著滿朝文武直言季凌峰和宣太后的關係曖昧,聽得喬善言都替他害怕,可顧程章總是一笑置之說:「老夫脖子硬,就算上斷頭台也要硌斷三把刀。」


  可是現在,誠如他自己所說,他服老了,他的熱血像是被歲月洗盡了,又或者是被這時局洗盡了,盡數灌在了他的花花草草里,他的書生意氣,也盡數傾灑在黑白縱橫的棋盤上。


  桃子正襟危坐和她師父父大眼瞪小眼,容易倒是很平常,十指相對若有所思,半晌方說道:「桃子,你知道我為什麼收了你當徒弟嗎?」


  桃子沒想到她師父父憋了那麼久竟然是憋出來這麼一句話,眨眨眼,搖搖頭,又想了想說:「師父父看我可憐。」


  容易搖搖頭:「天底下可憐的人多了,我又恰好不是個慈悲的人。」


  「師父父覺得我機靈?」


  「你還機靈?」容易失笑,卻又點頭道,「也算有點機靈吧,但不是這個原因。」


  桃子看他這幅模樣有點訕訕的,說:「不知道了。」


  容易起身,倒背著手踱到窗子跟前,「我還記得,剛見到你那次……不,是第二次,我站在甲板上,遠遠的就看見你,碼頭上的人都是或急或慢地往船上走,只有你,瘦巴巴的小人,在人群里鑽來鑽去的,從這頭跑到那頭,又跑回來,像是不知道要去哪。」


  「你看見我了?」


  「看見了,我還看見你最後跳上了一條小船。」


  「是這樣!」桃子說,「我當時就是在找你呢,師父父。可是我又不知道你在那條船上,就隨便上了一艘。」


  「是,後來你說以為我是你爹娘派來找你的,才知道原來你是沖著我來的,當時只是覺得你奇怪。」容易繼續說,「就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難怪你從那小船上一頭扎進水裡往這邊游。」


  「是啊,我上了小船卻發現你在大船上,只好跳下去了。」


  「你就沒想過,追不上怎麼辦?」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而且我水性很好的。」桃子說道。


  「是,這就是我看重你的地方。」


  容易這話說得不甚明白,桃子不懂他說得看重的地方是什麼地方,因為這些話怎麼聽都不像是誇她。


  「後來么,你那個小兄弟……」


  「小刁!」桃子嘟嘴,「提起來就委屈,我一直覺得他很仗義,萬沒有想到,他會框我。」


  容易又笑了:「所以說,江湖險惡,人心更加險惡,這就愈發顯得人心可貴了。」


  「這句我聽懂了,師父父你是說我講義氣!」桃子屁顛屁顛湊到她師父父跟前,很是得意,說道,「師父父,你要是想誇我別拐彎抹角的,不用擔心我不好意思,嘻嘻,嘻嘻嘻。」


  容易笑著點頭說:「好,以後我盡量直接。」轉而又正色說道,「仗義是一回事,行走江湖,最要緊就是個義字,所以你要得,小刁要不得。」


  桃子點頭。


  「可是影殺,是個不一般的地方,只是仗義還不夠。」


  「我知道!」


  「你不知道。」容易說,「我說的不一般和你心裡的不一般不是同一個,影殺里的人,都是江湖中人,所以按理說咱們算是個幫派,和鹽幫、丐幫他們差不多;可是咱們又吃著皇糧。」


  「這說明咱們還是和他們不一樣,咱們更厲害些,朝廷里江湖上都吃得開。」桃子拍拍胸脯,儼然自己把影殺當成自己的驕傲了。


  「也對,但是你換個說法,朝堂上的人覺得咱們是不入流的江湖人,江湖上的人又覺得咱們是朝廷的人,所以兩廂里不待見咱們。」


  「這麼說,好像是這麼回事,那可怎麼辦?」


  「也沒什麼難辦的,咱們就閉起門來自己過。你只要記住一點,朝堂上最要緊是正義,江湖人最要緊是仗義,這世道千變萬化,難免有邪風大作的時候,但風再大總有過去的時候,不變的只有一個義字。」


  桃子眨眨眼,又點點頭。


  容易極少這麼端著說話,一席話說完了,渾身不自在,像是找不到自己了似的。他敲敲窗檯,緩和了一番,終於找回點自己的正形。


  剛要說正事,只見桃子正面對書櫃,從裡面摳出那本《詩經》。


  「師父父,我那天看到這本書,怎麼和我從前看的不一樣?」


  容易一把奪過來,額邊的汗都出來了,「這個……這個么,這和你看的當然不一樣,你看的那個是文詩經,這個是武詩經。」


  「詩經還分文武,那我學了會變成師父父這樣的高手嗎?」


  「這……這個,暫時還不行……」


  「師父父,你怎麼結巴了?」


  「胡扯,師父只是覺得,你學這個還太早了,這個可以學,但是你還小,」容易胡亂翻著那本被包裝成詩經的春宮,只想儘快結束這場對話,信口胡謅道,「現在學了會走火入魔的。」


  「哦……」桃子點點頭說,「那等我長大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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