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惡夢
那時候的落日孤村很美,很詳和,因為有天女相護,他們的心也很安寧,每天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可是世事無常,同為翼之大陸上的王朝,孔雀王朝一向自詡百鳥之王,意欲統一翼之大陸。偏偏天女在這時候卻占出一卦,得出預言:鳳凰一出,百鳥稱臣,避冥靈珠,起死回生。對於以某種飛禽為皇權象征的各王朝來說,這絕對是最叫人不愉快的預言。
“去,把她帶來。”
最先得到這一消息的,就是步天,於是他一聲令下,千名侍衛恍如從天而降,將落日孤村困死,整整七天。但是就算死,他們不會把人交出來的,因為天女是他們心中的神,是他們的精神依托。可是同樣的,神也不能眼看著自己的子民因她枉送性命,第八天,她自己走了出來。
天女冷然而笑,並不是傾國傾城,卻絕對的震懾人心,“我去見孔雀王,你們撤兵。”而後,漫天煙塵散去,餓到搖搖欲墜的村民們望著蒼茫的遠處,嚎啕痛哭。天女能知過去未來,又能不能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會是怎樣?
“怎樣破那句預言?”孔雀王笑著,天地變色,他想知道的事,沒有不知道的。
天女咬牙,重重搖頭,天機不可泄露,她已泄露過一次,該遭天譴。
“不說?殺!”殺字無情,接著就是一片血紅。
“別殺-——”
寧兒大叫,猛一下翻身坐起來,待到明白過來是南柯一夢,才條地鬆了一口氣,不可避免的,冷汗已將她的衣衫濕透。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為何還是會時時夢到那時的一切,她良心上的枷鎖,越來越沉重了。
因為她的族人盡數在孔雀王控製之下,所以她不敢不聽話,名義上是孔雀王身邊最受寵的奴婢,實際是脫身不得。孔雀王強留她在身邊,還想要知道更多的事,可是她不能說。任憑孔雀王用盡手段,都不得結果,於是在外人眼中看來,孔雀王對寧兒就成了“偏看一眼”。事實上確實是的,但不是別人想像的那樣,照這樣看來,寧兒跟百裏公子,其實同病相憐。
“醒了?”直到她劇烈地喘息過了,步天才開口,他本來一直坐在桌邊的,寧兒一醒,他就站了起來。
“皇上?”寧兒一驚,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床,從剛才步天就一直在嗎,可她居然一直沒有察覺到,步天的武功修為,非她所能想象。
步天走過去,遞上一塊錦帕,寧兒怔了怔,恍然如在夢中:叫她怎麽相信,步天眼裏好像有心疼之色。“又做了惡夢嗎?”他關切地問,見寧兒隻是發呆,又把錦帕往前遞了遞。
寧兒輕輕呼出一口氣,接過錦帕,顫抖著手擦去額上的冷汗,“奴婢沒事,謝皇上。”夢中一切真實地叫人心驚,可這些卻不足為外人道,尤其是不能對步天說。
步天拿手捏了捏肩膀,看上去有些疲累,他該不會在這裏守了寧兒大半夜吧,看窗外的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這不像是他會做出來的事,“不舒服就多休息,起來做什麽。”
“奴婢沒事,皇上有什麽事,隻管吩咐奴婢去做。”他越是這樣,寧兒越是心驚,因為他所求何事,她心知肚明。步天對她用強,她不曾屈服,所以他又要對她使軟刀子嗎?
誰料步天卻問出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來,“你跟東海王之間,有什麽事瞞著朕?”但結果卻一樣石破天驚,因為寧兒又不是不知道,東海王是步天的人,她有幾個膽子敢動人家的心思。
寧兒幾乎是本能地大叫,“沒事!”但她的心卻直往下沉:有什麽地方她做得太過火了嗎?還是有人從中使壞,故意陷她於絕境?
“寧兒,你騙不了朕的,你想對他說什麽?”步天看得出來,最近這段時間,寧兒每次見到東海王,都是欲言又止,這樣還說沒事,誰會相信。看來,步天守著寧兒一夜沒事做,想了很多,至少這件事他問著了。
“奴婢-——”寧兒才要申辯,眼睛卻一亮,想起來了:就是百裏公子挾持她,要挾東海王的事。她一直想知道,東海王跟百裏公子之間有什麽約定。百裏公子不肯說,她隻有找機會問東海王,沒想到機會沒尋到,倒叫步天瞧出了破綻。
步天無聲笑,除非他不想知道,否則,寧兒的心思瞞不過他,“是什麽?”
“奴婢該死。”寧兒慘白了臉,事到如今,不說也得說,不然她會死得更難看。顫抖著把事情原委說個明白,她死死咬著嘴唇,就等著步天對她的懲罰。但意外的是,步天並不惱。
原來是這樣。步天挑了挑唇角,“寧兒,以後別想騙朕,不然就別怪朕心狠。”他的狠,寧兒很清楚,所以他這話不是白嚇人的。
“奴婢不敢!皇上,你……會對師父怎麽樣嗎?”寧兒擔心的隻是百裏公子而已,反正錯不在東海王,何況他還是步天的人,盡管她到現在也不知道,東海王到底答應了百裏公子什麽。
步天似笑非笑,輕輕捏住她的下巴,慢慢俯過身,“你想知道?”他一雙眸子亮閃閃的,很清澈,不像要用狠的樣子。
“奴婢不敢!”寧兒臉色一變,垂下眼瞼,又說錯話了。
“聶宜真身上的毒解掉之前,你來照顧他,若是出一點差錯,後果自負。”步天笑笑,放開她卻突然派了這麽個差使給她,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
“……遵旨。”
寧兒心一顫,本能地想要拒絕,因她不忍心看到聶宜真現在的樣子,可又不敢不聽步天的話,不然就是她心虛。等到她拖著沉重的步子進到聶宜真房間時,他正沉睡著,經曆過毒發的痛苦,他身心俱疲,什麽都顧不得了。
“我該不該氣自己,沒有能力救你?”寧兒低語,輕撫他如玉一樣的麵頰。其實,她真正氣的並不是這個,而是她要眼睜睜看著聶宜真承受痛苦和屈辱,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叫人無奈的事嗎?
夜深人寂靜,又是更深露重時,謝客齋裏漆黑一片,陣陣藥香穿窗而出,許是味兒太雜了吧,這裏少見蚊蠅。百裏公子和衣而臥,衣白如雪,連夢也是蒼白的。
刀光,劍影,殺戮,血如海。
“救命!救命!”
“族長,救我們,救我們!”
“族長,救-——啊!”
現實明明不是這樣,為何每次在夢中,他都宛如置身地獄?“不要!”百裏公子驚叫,猛地睜開了眼睛,急促地喘息著。因為一句無稽的預言,一夜之間鳳棲族被夷為平地。可是,那日受製的僅他一人而已,族人隻是被囚,並沒有受到傷害。可這夢又是如此真實,難道預示著什麽嗎?
“東海王,你到底是誰?是誰?”除了是滅他鳳棲族、將他禁錮於此的罪人,他還是誰?為什麽他對他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感覺不是恨,不是愛,而是……很親切的,很渴望的。每次夜深難寐,亦或午夜夢回之時,他總不自覺地自記憶中搜尋與此相關的一切,但卻一無所獲,除了這樣的親切感,別的什麽都沒有。“為什麽想不起來,為什麽……”他輕捶著眉心,無奈低語。
“因為你要想的事,太多了。”暗夜中,步天恍若幽靈,縹緲而來,臉上有明顯的怒容。
百裏公子似是一驚,隨即釋然,“你氣有何用,無論是相思,還是碧落黃泉,解藥都沒能配出來。”配不得就是配不得,就算殺了他也沒用。再說,這才過去幾日,他又不是神仙,哪能這麽快想到法子。
步天一步一步過去,慢慢逼近,眼神很嚇人,“這個朕自然知道,朕找你有別的事。”寧兒告訴他的事讓他很生氣,原來百裏公子並不是表麵看起來那樣,已經屈服,他一直在找逃走的機會,這次居然把主意打到寧兒身上去了,膽子還真不小呢。
“又有人中了毒?”百裏公子微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空頂了神醫的名頭,卻一次一次被難到,是不是太名不符實了些。可話又說回來,他那天說的話步天還不高興,孔雀王朝的人都惹了些什麽仇家呀,怎麽一個一個都要中這種要命的毒?
“你希望是?”步天臉容冰冷,明明已離得很近,卻還不曾停下。
驚覺到他的靠近,百裏公子條地後退一步,膝間猛地一痛,他本能地微彎下腰,腿上好疼,簡直無法忍受,“我……沒有!”
“你有,你替朕救的人越多,你的族人就都有機會脫險,你敢說,這不是你心中所想?”步天還在走,沒有要停的意思,不想他靠近,百裏公子就隻有退,一直退,因為退得快而急,他雙膝如剜骨一樣的痛著,快要坐倒在地。
“皇上……是以小人之心……”
百裏公子咬牙,語聲卻在顫,這樣的壓力誰受得了。可他不明白他做錯了什麽,在此之前,就算為了得到避冥靈珠,步天都不曾這樣逼過他。難道僅僅是因為他解不了東海王或者聶宜真的毒嗎?
步天眸子裏是殘忍的笑意,話是這樣說,他好歹停了下來,“膝上很疼,是嗎?”
百裏公子顫抖著,眼眸越發亮了起來,“你……喜歡看我現在的樣子?”原來孔雀王還有此雅好,果然是個狠角色。
“你真的覺得朕會在意寧兒的命嗎?”步天冷笑,居然拿她來威脅東海王,是不是太小看了他,堂堂孔雀王幾曾受過別人的脅迫,無論是誰都一樣。
百裏公子一怔,隨即眼眸清亮,總算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寧兒對你,原來真的很忠心。”不過,步天到今天才來找他算賬,足見寧兒一開始是選擇了隱瞞的,隻是瞞不過他而已。
“你要東海王幫你除去銀針?”步天冷笑,不答反問,話是問話,他語氣卻是篤定的。
“本來是的,不過,我不能不管我的族人。”百裏公子揚眉,並不否認他原先確實這樣想過,但為了族人,他其實早已放棄,隻不過他沒有告訴寧兒而已。雙腿因為不住打著顫,為免一跌坐倒,他拿背死死倚住牆,暗夜裏仍可見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
“你最好是放棄,不然,朕有法子叫你再回來。”
步天冷笑,他生平說出的話,真假不論,好歹不分,卻從沒說過一句大話。隻要是他說得出的,就一定能做到,天地為證,童叟無欺。
“東海王他……不是孔雀王朝人嗎?”百裏公子一下就轉了話題,這話問的好不突兀。事實上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隻是沒機會問明白而已。宮中人對東海王的身份來曆好像都是諱莫如深,他沒辦法知道得更詳細。
步天回眸,眼神突然銳利。“為什麽這麽問?”還是因為百裏公子知道什麽?
“不知道,所以才問。”百裏公子心裏“突”地跳一下,知道自己不該問這話,就算問也不應該問孔雀王,這不是自找不痛快嗎?
步天逼近,一把扼住他的咽喉,“你想知道他的事?為什麽?”關於東海王的一切,沒有人比他知道的更多,而事實上他知道的也很少。
百裏公子這次倒不懼,迎著步天隱含怒意的眸子,“你很緊張東海王,你真的喜歡他?”他隻是很不明白,步天對東海王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思,是真的喜歡嗎,像男人對女人那種喜歡?
“你想知道?”
步天陰森森地笑,叫人渾身發冷。孔雀王有龍陽之好,宮中誰人不知,對此不屑者有之,唾棄者有之,譏諷者亦有之。但因懼於孔雀王之威,卻從無人敢當麵問及,百裏公子絕對是第一個。
百裏公子看著他的臉,很困惑的樣子,“你喜歡他就算是真的,但你有沒有想過,他是不是願意。”喜歡一個人,不是應該在意他(她)的感受嗎?就算不必偉大到處處為對方著想,甚至犧牲,至少不應該有強迫,不然有什麽資格說喜歡人家。
“他的心思對你說過?”步天暗裏咬牙,手上加了兩分力道。看來,他要百裏公子為東海王診脈,倒給了他們互相傾訴的機會,枉他還以為東海王是受害者呢。
百裏公子喘不過氣來,還不忘不以為然的撇撇嘴,像小孩子似的,“咳——沒有啦,他要肯對我說倒好了,一個悶葫蘆。”可扣在頸項間的那隻手他沒看到嗎?也不怕步天一個用力,扭斷他的脖子。
“那麽,你到底想知道他的什麽。”步天鬆手,後退一步,如果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百裏公子肯定有什麽事跟東海王有關。
“就是……不知道啊,反正我覺得他……”這話要怎麽說?百裏公子其實不記得認得東海王,但就是看到他的臉,就有種很熟悉的感覺。難道,是上輩子的事嗎?
等了許久,也沒了下文,步天眼神一寒,“百裏星辰,你是在跟朕開玩笑嗎?”敢開孔雀王的玩笑,百裏公子是活得不耐煩了。他死不要緊,會賠上族人的命的。
“不是-——呀啊!”百裏公子一急,條地上前一步,忍不住地痛叫出聲,“我、我不知道怎樣說,總之——算了,當我沒問過!”說不上三兩句就惱,孔雀王的脾性越來越差了,早知道不該問他。“對了,勸勸公主,別再來找我。”見到步天,不期然的,百裏公子就想起步佟來,人家對他有情他知道,但他們是敵人,不可能在一起的。即使沒有這一層仇恨,他對步佟也不可能有男女之情,因為她不是他想要的人。
“你對她說。”步天冷笑,回頭就走。他又不是沒說過,可有用嗎?不然妹妹還當他故意要破壞她的幸福。既然如此,就讓她自己摔個跟頭也好,反正有他在,摔不死她的。
“她是你妹妹!”百裏公子追著他的背影叫,忿忿不平,這個孔雀王,心狠就是心狠,連自己親生妹妹的幸福都不顧嗎。
“朕知道。”最後一個字傳來,步天已沒了蹤影。
你知道?就是這樣?百裏公子微張著口,半晌,“哧”一聲,笑了出來:這都是些什麽事兒。可是,關於東海王,好像什麽都沒問出來,真麻煩。不過有一點他可以肯定:步天與東海王之間,絕對恩怨匪淺,那這個東海王到底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