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生
前院,白憂卻沒看見青黎,問過侍女才知道他在葯室。明亮的內室中,青黎正在給人治傷,白憂本是找他問畫的事情,見他在忙,便站在一旁等他。
室內葯香瀰漫,與青黎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白憂便猜到他應該懂醫,此時見他利落的為人包紮傷口,突然就想知道他醫術如何。
青黎柔聲道:「好了,傷口三日內不可沾水,這葯你拿回去,每日定要記得換藥。」
那傷者道過謝,接過葯便離開了。
清洗掉手上的血跡,青黎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問道:「找我有事?」
白憂道:「那幅畫到底是怎麼回事?」
青黎道:「你看出什麼了嗎?」
白憂道:「我今日見那畫中人的眼睛顏色變了一下,但轉眼去看卻是什麼也沒有,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儘管如此說,白憂心底卻清楚這絕對不是錯覺。
青黎手中的動作微微一滯,道:「或許是你的錯覺,水墨畫怎麼可能突然變色。」
見青黎不願說,白憂也不迫他,道:「你是這寒冰宮中的大夫?」
青黎點頭,道:「嗯,宮中有人受了傷都是送到我這裡來治傷的。」
白憂道:「你的醫術相比花國神醫如何?」
青黎微微一笑,道:「沒比過呢,我也不知道。」
白憂:「……」
青黎道:「你有朋友受傷或者生病了?」
白憂道:「沒有。」
收拾完東西,青黎突然道:「我要出去採藥,你若是無聊的話,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不過你可不能趁機偷跑,否則公子回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白憂道:「寒冰宮這麼多人,還要你自己親自去採藥?」
青黎搖了搖頭,道:「我要採的葯他們找不到。」
白憂道:「好。」於是青黎帶著白憂出了寒冰宮。
……
酒樓的雅間內,肖采看著公子寒,面色陰沉,道:「公子,你真放心讓青黎帶他出去?」
公子寒手中握著一隻白玉茶杯,白皙修長的手指幾乎與茶杯融為一體,他悠閑的看著窗外,聞言悠悠答道:「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
肖采道:「他如今一心想著逃走,若不是一身功力被封,只怕早就跑去找那李生財報仇了,就這樣讓青黎將他帶了出去,你就不擔心他真的跑了?」
公子寒道:「他若一心想要離開,我又如何能攔得住?」
肖采道:「可是,你當初將他帶回來,難道不是因為對他……」
後面的話肖采沒有說出來,但他知道公子寒能明白他的意思。
公子寒低低一笑,笑容帶了一絲慵懶,深紫色的眸子看向肖采,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轉而伸手去勾肖採的下巴,道:「怎麼,吃醋了?」
肖采任他抬起自己的臉,視線也直直的看著公子寒,漆黑的大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濃烈情感,薄唇輕咬,終於還是道:「即便我吃醋,你會在意我的感受嗎?」
公子寒手指一頓,他慢慢收回手指,又去端茶杯,道:「你以前從來不會在意這些事,今天是怎麼了?」
肖采知道自己失態了,但心底的那一抹怒氣卻是難以壓下,往常只要公子寒這樣說,他早就已經住口或者轉移話題了,然而這次他卻不想住口,仍是道:「公子,這白憂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凡人,我想不明白,為何你對他如此上心?」
公子寒表情不變,淡淡道:「何以見得?」
肖采咬牙道:「就憑公子對他說的那番話。」還有那件衣服。
公子寒以往對誰都不會太上心,所以肖采才從不理會他收人的事,但這次這個白憂卻不同,他的直覺告訴他,公子寒對這個白憂,和對其他人都不一樣。
公子寒道:「你多心了。」
公子寒擺明了不想再繼續談下去,肖采也不敢再說,只好道:「再過十幾日便是祭天日,公子當真不用小采陪在身邊?」
聞言,公子寒微皺了眉頭,眸中閃過一絲厭惡和寒意,道:「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你不用擔心。」
肖采道:「可是……」
話未說完,這時窗外路上突然走過一個戴著黑色慕離的身影,兩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的轉了過去,肖采與公子寒對視一眼,身影微動,已悄然跟在了那人身後。
雪國不同於花國和風國,國內終年寒冷,除了冬天再無其他季節,據說這都是因為當初帝傾寒初建神樂大陸時,心緒浮躁,難以平靜,所以才弄了這麼個四季冰寒的地方,特地用來靜心。也正是因為帝傾寒對雪國多用了幾分心力,所以雪國內靈氣相比於其他兩國要濃郁許多,因此各種靈藥靈獸也特別多,而這次青黎要去採藥的地方,正是雪國內最冷的地方——玄冰靈域。
玄冰靈域內靈氣豐沛,靈獸眾多,也是盛產各種珍稀靈藥的地方,兩人到了靈域外圍,只見一眼望去是極為濃郁的白霧,身處其中竟只能看清周身一步之內的景物。
青黎遞給白憂一顆碧綠的藥丸,道:「這靈域內的白霧呆久了便會中毒,你將這葯服下,能助你抵抗這霧中的毒氣。」
白憂依言服下,青黎又道:「一會你緊跟著我走,記住,千萬不要有任何好奇心,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迷失在這霧中。」
兩人邁步朝里走去,白憂只覺得腳下所踩全是濕軟腐爛的落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落葉腐爛的味道,還夾雜著一絲甜膩的香味。走了一炷香時間,白霧才總算變得稀薄了一點,隱隱能看見周圍皆是參天的巨樹,樹身上爬滿碧綠的青苔,從樹上垂下來許多深綠色的枝條,此時並沒有風,這些枝條卻在無風自動。
一路上白憂不時看見有各種各樣的靈獸從眼前快速跑過,而有的靈獸見了人竟也不害怕,反而停下來在不遠處好奇的打量著他們。白憂雖然知道神樂大陸上並非只有人類,除了仙妖魔怪,還有很多靈獸的存在,但他以前卻從未見過,此時見到了,不由感到幾分新奇,問道:「這些靈獸都是妖怪嗎?」
青黎摸了摸湊近自己的一隻靈獸的頭,聞言笑著搖了搖頭,道:「靈獸只是具有靈力的動物,並不具備靈識,而妖卻是有心智的,這兩者完全不一樣。」
白憂道:「那靈獸屬於何界?」
青黎道:「六界都不屬,等靈獸有了靈識,會自己選擇歸屬何處,修仙或是成妖或是入魔,皆由它們自己來決定。」
白憂抿了抿唇,沒有再說什麼。
走著走著,白憂突然感覺身後有什麼東西正在朝自己快速逼近,耳中聽見青黎喊道:「小心!」
白憂正想閃身避開,一道淺藍色的水光已經先他一步快速飛來,從他身旁掠了過去,隨即便聽見有東西掉落在地上的聲音。白憂低頭看去,卻是一截深綠色的枝條,在地上掙扎了幾下,然後便不動了。
青黎道:「這是木蛇靈,這些樹上全是這種靈物,時不時會偷襲人,你要當心。」
白憂注意的卻不是這個,他記得剛才閃過的那道水光,那分明是一道水流形成的劍氣將這木蛇靈削成了兩段,脫口問道:「你不是人類?」
青黎表情不變,道:「我從未說過我是人類。」
白憂道:「你是水妖?」
青黎輕輕的笑了,道:「我不是什麼水妖,只不過會使點水的法術罷了。」
白憂緊緊的盯著青黎的雙眼,道:「寒冰宮究竟是什麼地方?」
青黎道:「如你所知,只不過是供人求願的地方而已。」
白憂道:「公子寒又是什麼人?」
思索了一會,青黎才答道:「這需要你自己去了解,我無法告訴你公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很明顯青黎故意曲解了白憂的意思,說完他也不給白憂繼續發問的機會,因為這時,他們已經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處懸崖。
兩人站在懸崖上朝下看去,極深的懸崖底部是一條湍急的河流,在懸崖的中部,有一顆小小的果樹,果樹上結著兩個紅彤彤的巴掌大的果實,正散發著淺淺的紅光,看上去極為誘人。這種果實名叫火靈果,內含充足的火靈,若是尋常人吃下去一顆,會渾身燥熱不堪,承受不住則會被活活燒死,但若是體寒者服下,則能治療寒症,對體寒之人有奇效。
懸崖之內設有結界,各種靈力法術在這裡都無法施展,青黎將繩子在一顆樹上綁結實了,又將另一頭牢牢綁在了自己的腰上,隨後給了白憂一把劍,道:「我一會下去摘火靈果,你在這裡等我,這把劍你拿著防身,雖不是什麼上品仙器,但對付一般的靈獸已經足夠了,我很快就回來。」
白憂看著青黎順著崖壁一步步滑了下去,此時只剩下他一個人,正是逃走的大好機會,若是這時不走,等青黎摘了火靈果回來,他便再無機會離開。看著還在微微顫動的繩子,白憂只猶豫了一瞬間,便轉身朝來路快步走去。
走到靈域邊界,眼看就要出去了,天空中卻突然傳來一聲清越的鳴叫聲,白憂抬頭看去,只見一隻巨大的火紅色鳳凰正朝著玄冰靈域飛來,而鳳凰飛去的方向,正是青黎方才攀下去的那處懸崖!
這鳳凰來勢洶洶,很有可能便是沖著那兩顆火靈果而來,若是青黎與它撞上……來不及多想,白憂轉身朝懸崖處快速跑去。
還未靠近懸崖,白憂就聽見一個帶著笑意的清朗男聲道:「司水神君,既然你已採得火靈果,那正好不用我再費力下去了,只要你將火靈果給我,我馬上就拉你上來。」
白憂躲在樹后看去,之前看見的那隻鳳凰正立在懸崖邊,頭上火紅的羽翎高高揚起,神氣十足,鳳凰身邊還站著一個玄衣男子,男子手中還拿著一個黑色的慕離,正低頭看著懸崖下面。
青黎的聲音遠遠傳來,白憂聽見他微喘著道:「這火靈果乃是我花了許多功夫才摘到的,火鳳天君莫不是想趁人之危?」
火鳳天君聲音中笑意更濃,彷彿只是在同青黎開玩笑,道:「這不是見司水神君上不來想搭把手嗎,你手裡拿著兩枚果子想必也不好爬上來,不過若是司水神君不願意,那我可要親自下去幫你了。」
懸崖下很久都沒有聲音傳來,白憂不由抿緊了唇,手中握著青黎給他的劍,雙眼牢牢盯著懸崖邊的男子,又聽他道:「看來司水神君果真是不願交出火靈果了,那麼只好我自己辛苦一趟下去找你拿了。」
火鳳天君身形剛動,便感覺一股殺意從身後襲來,心底一凌,他側身快速躲開了白憂這一劍,轉眼卻見襲擊他的只不過是一個凡人而已,不由好氣又好笑,現在凡人的膽子都這麼大了嗎,竟然敢朝他這個堂堂天君動手?
白憂的目的也不是為了傷他,見他閃開,便趁著這機會左手抓住垂著的繩子用力一拽,繩子竟被他猛地扯上來一大截。青黎早已力氣耗盡,他手中拿著火靈果,另一隻手也只能勉勵保持自己抓住繩子不掉下去而已,若是火鳳天君真的下來搶他的火靈果,他也是沒有辦法還手的,本還在擔心,白憂這一拽,卻是將他連著繩子拽到了懸崖邊緣。
白憂見青黎的手已經攀住了懸崖邊緣,左手鬆開繩子便去抓他的手,打算將他拉上來,卻見青黎突然睜大了眼睛看著他身後,大聲喊道:「小心身後!」
然而已經遲了,一團熾熱的火焰直直撞進了白憂的左肩,白憂只覺被火碰到的地方鑽心的痛,還伴著滾燙的彷彿要融化他肩膀的熱度,手臂一軟,險些就要抓不住青黎的手。
青黎面色瞬間變得雪白,碧色的眸中滿是怒火,他瞪向偷襲得手正在得意的火鳳天君,怒道:「火鳳天君,你怎可背後偷襲傷人?!」
白憂忍著痛將青黎拉了上來,然後便捂著左肩,痛苦的坐倒在了地上,面上血色盡褪。
火鳳天君輕輕一笑,面上絲毫看不出偷襲的愧疚,道:「誰讓他剛剛想拿劍刺我來著,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罷了,司水神君又何必為了區區凡人而動怒?」
青黎手掌輕動,正在施展水療術為白憂療傷,低聲對白憂道:「你怎麼樣?」
見白憂眉頭痛苦的蹙緊,面上全是疼出來的汗珠,青黎心中又疼又怒,聽了火鳳天君這話,更是猛的扭頭瞪向他,大聲道:「堂堂天君,竟然如此不顧身份出手傷人,此事我定會如實稟明司法天君,請他公正定奪!」
火鳳天君面色一緊,彷彿被他戳到了軟肋,卻仍是道:「司法天君的手再長,也管不到我的頭上,你別忘了我是什麼身份。還有,水青黎,我如今尊稱你一聲神君那是看在昔日朋友一場的情分上,你便當真不記得你如今的身份了嗎?不過是個被趕下天界的小小水靈而已,你以為司法天君會有空搭理你嗎?」
火鳳天君這話說得極為傷人,青黎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然後便淡淡的道:「我一心侍奉的人既已不在那裡,我又何必留下,此事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也難得火鳳天君竟還能記得。」
火鳳天君冷冷一笑,道:「呵,只要他還活著,我便會一直牢牢的記著!火靈果你既不肯給我,我也不會強搶,不過此事我定會親口告知帝君。水青黎,你應該知道你將會是什麼下場,我很期待看見你求饒的那一天。」
說完,火鳳天君抬腳踩上鳳凰的背,鳳凰便載著他飛走了。
青黎收了法術,又仔細的查看了白憂的傷勢,眼中是濃濃的擔憂和歉意,低聲道:「對不起,若我今日沒有帶你來此,你就不會受傷……」
白憂早已痛得說不出話,只覺那灼人的熱燙順著左肩蔓延到了全身,燒得他意識越來越模糊,暈過去前心中卻是迷迷糊糊的想:這究竟是什麼火,竟能進到我身體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