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雙雙受傷
東邊日出西邊雨。
伶七這邊高燒剛退,晴九也回來了。但不是走回來,是被抬回來的。
剛開始伶七沒有反應過來,以為晴九在外做了好人好事,被轎子抬了回來。等山人禾告訴她,伶七才知道晴九是被擔架抬回來的。
伶七急急忙忙趕到子夜樓的大堂里,只見晴九臉色青紫,彷彿沒了氣息。伶七兩隻手來回揉搓了幾下才控制住情緒,急切地走上前,探了探晴九的鼻息,好在,還活著。
樓主摟著老三緩緩從樓上走了下來,看了一眼晴九,冷哼了一聲:「這個熊樣子,怕是沒救了。抬出去,抬出去。」
伶七趕忙跑過去:「樓主,還有氣息,還能救。他壯實,還能為樓里做事。」
老八皮笑肉不笑地說:「樓里壯實的人多了去,不差他一個,就這鬼催的樣子,救活了也要廢了,樓里哪有這麼些丹藥救他個廢人。」
伶七眼神似刀:「你在樓里本就是個廢人,我是不是也要送你一程。」
老八舔了舔自己的門牙,他本身非常忌憚晴九和伶七,但現在眼看晴九是不成了,來了能耐:「樓主每天上上下下的打點,哪有時間理會你們這些破爛事兒。你本來就生了一副娘們兒相,看你緊張這小鱉孫兒的樣子,怕是你們倆早就相好了吧。沒了他,哥哥一樣能給你暖被窩兒。」
樓主聽完咧著嘴一笑,舔了舔嘴唇,摟著老三就要上樓。
伶七攔著,樓主的手按住腰間的鞭子。老三趕忙捂住樓主的手,柔聲柔氣地道:「樓主開恩吶,這些苦孩子,命都是您的,您救了小九,小九以後也會記著您的好,孝敬您的。」
樓主把手伸到老三的身後,揉捏了一番:「我哪用著他們念著,你可念著我的好?心肝兒,你得夜夜都得念著,記不得我就得幫你想想。」
周圍傳來「嘿嘿」的笑聲,伶七看著中毒已深的晴九,突然一陣噁心。
她低著頭,額前的頭髮蓋住了眼睛,也蓋住了她的表情:「樓主,我們自小在子夜樓長大,您得救他,不然小九就真沒了。」
樓主回頭看了伶七一眼:「你在這星辰閣里怎麼就生出來這麼多情義?他可是拿了賞金榜出去取人頭的,被人在德慶下了毒,本就該死在外面,掙扎著回了晉城,才被抬回來的。按照子夜樓的規矩,他就算活著都得挨我十記鉤刺鞭子,他再借條命能扛過去么?」
「您救他,鞭子我挨。」伶七語氣里沒什麼溫度。
在場的各位都靜默了。因為他們也知道,樓主的鞭子布滿倒刺,十下挨過去,後背都爛了,伶七是幾個孩子裡面體質最弱的,根本挨不了十下。晴九要沒了,伶七恐怕也要沒了。
伶七想的沒那麼多,樓主有解毒的碧犀赤金丹,她要是替了罰,晴九或許會有命。
但她沒有看到二樓的角落裡,一個人影輕輕地嘆息了一下。
伶七跪在廳中的磚面上,但仍不放心,對著樓主喊道:「伶七替了小九受罰,萬望樓主開恩,救了晴九性命,伶七在這裡謝過了。」樓里眾目睽睽之下,不論她是被打暈過去了,還是打死了,晴九總是有命在的。伶七有時候是少根筋的,想到這竟然還能微微一笑。
沒等她準備好,一股巨大的推力直直地把她拍到在地,隨後是一番皮肉被掀開的劇痛!她想吸入一口氣緩一緩,卻一口子鮮血噴涌而出,直接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她胸衣裹得再緊,身子卻只有盈盈一握,畢竟是個弱質的女子。
二樓的陰影里那人深吸了口氣,隱隱擔憂伶七就這麼被拍過去了。
他眼看著樓主就要揮第二鞭子,他隱隱地握了握拳頭,猶疑著不知是否該出去,畢竟他現在出去的結果只會讓伶七的罪責更大。男人總是多了些理智,但伶七要是就這麼被打死了,他心裡也很是不落忍。
樓主的第二鞭子隨即又到,伶七整個人從地上彈起,痛呼一聲,又癱軟在地。她微微想躬起身子,卻發覺這樣更加疼痛,一直在地上微微顫抖著。
陰影處向外挪了挪,等著樓主要是真揮下第三鞭子,他怎麼也要攔下,至於以後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這時,門外卻突然進來一名小廝,急匆匆地對著樓主的耳畔說了幾句話,樓主看了伶七一眼,嘀咕了一句:「這小子怎麼會和他攀上關係?」說完讓老三帶伶七回房去,順手撇下一丸丹藥在晴九身上。
陰影處輕輕地呼了口氣。
老三憐惜地想扶起伶七,卻發現只要她一觸碰到伶七,伶七就瑟瑟地抖個不停。
她只好先把丹藥給晴九服了,再翻找出伶七袖口裡的傷葯給她灑在背部止了疼,這才抬回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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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伶七悠悠轉醒,渴的不行。嘴裡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身子更是動彈不得,耳旁還傳來陣陣抽泣聲。
她勉強轉了轉脖子,看到跪在床邊的晴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她勉力指了指桌子,卻被晴九一把抓住了手,泣不成聲地說:「七哥,七哥,你可算醒了。你要是挺不過去了,我就一把火燒了這破樓!」
伶七看著他眼角的淚水,恨不能伸出舌頭舔一舔,卻使不上一點兒力。晴九在她身邊絮絮叨叨地說了些對她的擔憂,和內心的感動,聽得伶七這叫一個煩躁,索性勉力扭轉過了腦袋,把頭埋在枕頭裡。
晴九看著伶七虛弱的樣子,以為她剛醒了是累了,所以把被子給伶七蓋上了就出去了,剩著被觸碰傷口的伶七在被窩裡疼得一頭汗,默默地罵了好久娘。
就在伶七覺得自己要窒息的時候,被子被掀開了,伶七長呼一口氣,得救了。
聽著腦袋上面的聲音不舍道:「怎麼又把自己弄成這樣樣子了。怪我,早點護好你就好了,何必讓你吃這麼多的苦。」
伶七知道是小花匠,微微點了點頭。
小花匠看她不能說話嘆了口氣:「我不能多留,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你好好休養。這有瓶傷葯,我,我不太方便給你上藥,一會讓樓里的姐姐們進來給幫你,後日我忙完手裡的事情過來好生陪陪你。」說完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天殺的,臨走不忘給伶七蓋被子,伶七疼得一臉的生無可戀。
等小花匠一出門,房樑上忽地跳下來一個人,他看了看伶七,嘆了口氣,把被子給她掀開。又從桌子上倒了碗水,化了一丸丹藥,在懷裡掏出了一隻蘆葦管兒放在碗中,方便伶七趴著喝水。
伶七吸光了一碗水,才略略抬頭看了看,果然是山人禾,他正笑嘻嘻地看著伶七。
伶七嗓子潤了潤,可以啞啞地開口:「謝謝。」
山人禾仍嬉皮笑臉:「哪裡哪裡,可以為女俠服務,是我的榮耀。」
伶七知道他在挖苦她,也不多言。山人禾拿起小花匠留下的藥瓶混了水,對伶七道:「你忍著點,我給你上藥。」
伶七掙扎:「不可。那是我的背。」她雖混跡於此,對於男女之防看淡,但對於自己還有著女兒家的矜持。
「對啊,是你的背,和你的手,和你的臉一樣,就是一塊肉。你這裡不知何時能進來個女眷,你的三姐現在被豬壓著呢,再耽擱,你的皮肉好爛了。」
伶七仍護著。
山人禾坐在床邊的地上,倚著床邊「呵呵」一笑:「你覺得我是風流之人?」
伶七坦誠地點點頭。
山人禾被她的坦誠噎得語滯,揉了揉她的頭髮:「我雖風流,但不猥瑣。情愛之事講究兩情相悅,我並沒有佔便宜的習慣。」說完不由得伶七分辨,輕柔地掀開伶七的衣服,她的衣服已經和皮肉有些粘連,扯開的時候又掀開了傷口,山人禾只覺得伶七綳直了身體,一動不敢動。
她的背已經觸目驚心。柔嫩雪白的肩頭和背部有兩道長而深的傷口,倒像是被一排釘子釘入肉里,再拔出來時留下的痕迹。
這樓主雖然一臉腎虛相,功夫倒是沒有懈怠。山人禾看著面前的這幅身軀油然而生一種疼惜的感覺,但山人禾隨即想到那日伶七的言談,她是個很理智的女子,利益大於情感,所以他本身也不用投入太多的情緒的糾葛。
但此時的她很嬌小,也很柔弱,這樣的伶七是山人禾從未想到的。
山人禾一塊傷口接一塊傷口給伶七塗抹。他的手並不是豪門少爺那樣細膩溫柔,反而指尖有著摩挲感,不知是這些時日勞累留下的,還是他原本是有一身武藝的。
伶七的背整個裸露在山人禾的面前,她隱隱有些不好意思,她有點想躲起來,但又想山人禾的手指可以治癒她脊背上的傷口。她的身子沒給別人看過,山人禾看得冠冕堂皇,看得合情合理,看得她心裡酥酥痒痒的。
「那時候我不能救你,你別介懷,否則只能給你帶來更多的麻煩。我們總得為活命考慮。」
伶七沒有怪他,又說了聲「謝謝」。
山人禾蹲在她面前,英氣勃勃地問:「你幫我的忙我都用勞力還了,我這救治你的恩情,你拿什麼還?」
伶七在像黃昏里的燭光里有些朦朧,背後的傷口疼得讓她也有些神志不清:「我唄。」
山人禾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他的這一笑讓伶七眼中的光黯淡下來,他自是不願意的,或者還是嫌棄額。若不是命懸一線,他怕是都不願意和她這樣的江湖女子產生聯繫的。
伶七隨即微微一笑:「只是嚇嚇你,看就看了,我在這裡長大,對性別看的淡了,比不得大家閨秀矜持,沒什麼要緊的。」
興許是伶七的演技太好,興許是山人禾的神經太粗,說完這句話,大家便沒了下文。山人禾給伶七覆了衣服,跳上房梁離去了。
留下伶七從面無表情,到眼中映一絲諷刺,或許還有些許的悲哀,她想起了她娘親說的那句話:女孩子清白是最要緊的,不可平白讓不相干的人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