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黑影大手
手是什麼？那是所有人都自然擁有的最好工具，是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夥伴，是支撐著所有事業進行的基本保證。如果一個人承載著夢想，那麼他的理想抱負都正常體現在手掌上，如果一個人嚮往未來，那麼雙手就是通往未來的最好保障。
知秋看了看自己的手，屬於年輕人的手掌，少年人的手已經頗有些成年人的姿態，稜角分明，其血脈清晰可見，依舊顯得稚嫩的手掌其實擁有相當巨大的力量。而看看少女的手掌，柔軟細滑的恍如絲綢，在天光下似乎散發著瑩瑩的光輝，令人聯想到品質最高的珠寶玉器。當然知秋提到這裡的原因，並不是為了讚歎少女的美貌。
「手」和農場的機制又有什麼關係呢？更是想到老人臨走之前的那句警告，讓知秋不好不將那句警告放在心上。只是看著周圍逐漸變得驚慌失措的人群，覺得事情可能沒有那麼簡單。牆壁系統之中有著各種各樣不可思議的物事，見到一樣算一樣，許多東西若是沒有親眼見識過的話，饒是以知秋的想象力也想象不出來的。
想象力算是學院所有學生的硬傷了。受困於地域的狹小，大多數對於牆壁之外的知識都是從書本上獲得的。但是形式化的語言又如何能夠描訴牆壁之外堪稱恢宏的世界呢？恐怕是蒼白而無力的吧，也就是表示唯有看見一件不可思議的物事，知秋才能明白其原理和作用方式。想象力要隨著經驗一步一步地積累才行，顯然少年現在沒能達到那個地步。
那麼——【城鎮】的運作規律又有和手有什麼關係呢？恐怕是什麼不可思議之物，催促著眾人做出反常的舉動，做出逃避恐懼的行為，所謂的「手掌」可想而知不會單單指代食人鬼的抓捕之手那麼簡單的東西。
等會就會知道了……方才那位老人正是如此提醒他的。當然看著周圍的人都諸多忙碌了起來，慌慌張張的居民收拾著東西四散地逃開。擺攤的席捲而走，行走的加快腳步，道路上所有有事情做的人類都不由自主地選擇了避讓。在如此大趨勢環境的引導之下，若是知秋安然地坐在原地等待著事態的變化發生，可就真的是石樂志了。
雖然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至少預防是要做到的。【城鎮】中缺乏擁有朝氣之人，很大的程度上就是歸結於農場本身的機制問題。是何等原因致使他們養成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習慣的？知秋不由分說拉著少女的手，看著天邊越來越接近於某個軌跡的天陽輪廓，靜靜地對準了懷錶的時間。城鎮的科技著實停留在一個相當低劣的階段，鐘錶其實是貴重的物品，流傳在一些相對於富裕人的手中，而在一般的居民手裡是沒有的。大家只能夠憑藉著太陽的位置來判斷時間，而太陽又隨著季節的不同，移動到相同位置的時間也不同。
放眼放去，顯得更加驚慌失措的顯然是在【城鎮】中沒有度過多長時間的「新人」，而忙碌收拾自己的東西之間依舊有條不紊的則是名副其實的「老人」，其中高下基準立刻就能夠被判斷出來。
便是如此。知秋等人順著建築物的輪廓，兩個人一隻鼠退到了建築物的陰影之處。雖然現在看起來，並沒有任何的風吹草動代表著危險即將到來，至少現在是看不見的。
兩人在暗處仔細觀察著，宛如兩位在秘密基地中躲藏地孩子，自以為小小的遮蔽物便是世界之間最為堅固的堡壘，能夠抵擋這世界的一切風雨。殊不知最為堅固的依靠正是彼此，而不是什麼土磚瓦石的建築物。那是自然屬於小孩子的浪漫情懷，隨著躲避的東西，悄然之間又重新感受了一遍。一路戰鬥以來，或許有不敵的時候，或許有驚訝的時候，唯獨沒有恐懼的時候，只要彼此還在身邊，再困難的戰鬥看上去也不過是一件難度較高的遊戲，知秋會皺著眉頭通關，也不會因遊戲的難度有所退怯。
這次也是一樣的。居民們對於「時間」的到來有著一種巨大的恐懼心理，從他們慌亂的收拾動作就可以看出來。此番情景讓知秋不禁想到，在書本之上看過的某個神話故事。吃人的怪獸「年」會在夜晚出門襲擊人類，而擁有智慧的偉大先民則通過爆竹的爆炸聲音將其嚇跑，從此傳成了一段佳節習俗的佳話。當然在城鎮中沒有如此的智慧先民，而人們也缺乏勇氣將食人的怪獸驅逐，一念喜慶，一念便是地獄。
變化是突如其來的。隨著不知來自誰的短促尖叫聲開始，地獄的景象便就此拉開了序幕。手是突然出現的，悄無聲息，毫無預兆，空氣中劃過了一道刺眼的黑影，空間憑空中裂開了一道縫隙。正處於它最近的一個人類剛剛才反射性地發出一陣尖叫，還沒有來得及喊完整，就被黑色的大手徑直地拖入了黑暗的空間之內。
那果真是深沉的黑暗，一眼望去完全看不見盡頭。天知道被抓進去的人類到底去了哪裡，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手自身彷彿是長了眼睛一樣，自身能夠探查到自己周圍的生命體，它們突兀地出現，幾乎是沒有空手而回的，戰利品捉起來輕而易舉，往往是眨眼不到的時間中，快到連被抓的人本身都沒有反應過來的速度，便徑自拖入了黑暗中。
放眼望去，手的到來極其迅速，離開的也極其迅速。不貪多，僅僅抓住了一個戰利品便沒入了黑暗裡面，然後是時空閉合，黑影消失，彷彿黑色的大手從來不曾存在於世界上一樣。手的數量宛如黑色的雲彩籠罩了一方城鎮，有人察覺到了抓向自己的手，絕望地用手中的東西扔向了它，但是實質性的物質穿透了大手而過，顯然是夢幻虛影似的東西。但是大手本身卻能夠抓到實物，一把攥住人類幾乎不容許獵物有任何的反抗。
抓走了不少人……但是對於城鎮人口百萬的數量來說，幾乎算是九牛一毛。但是當天抓走的人數也有不少，支撐其一方食人鬼機構的運作簡直綽綽有餘。如此便是……食人鬼口中的「可再生資源」。凡是系統，便有自我調節平衡的能力，便是城鎮也不曾例外。就算是在今天抓走了一批人，在大勢的趨勢之下，有人重新繁衍新的生命，有新的人類從農場之外而來，就確切的人數而言，是沒有減少過的。
每日來抓取新的獵物，過了一百天過了一千天，恐怕還是會維持原狀吧。恐怖的提供食源的能力，如此也是【城鎮】之所以為上三家的農場之一的重要依據。當然，只是理想形態而已。如同數學題上所描繪的「理想形態」，無非是特意捨棄了許多要思考的細節，一股腦地妄圖從最為簡單的路線思考解決問題罷了。
抓捕行動已經褪去。哪怕是每天都會上演的情景，有些人也害怕得痛哭流涕地躺在地上，也有人瑟瑟發抖地蜷縮在角落裡，這些都是極近距離將要接觸黑手的傢伙，只能說好險被抓走的不是他們。就連那些遠遠超出了黑手狩獵範圍的人們，默默收拾起自己的東西的時候，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的吧。
每天都出現這副情景，恐怕在他們的心理，鐵定地留下了什麼陰影吧。所有的事態都是如此的，看著這一切，知秋猛然之間就想通了許多許多的東西。
為何在此居住的居民臉色會如此憔悴，面容蒼白？大概是因為每天每天的悲劇都會在身邊發生，黑色的大手從來就是無視地點出現的，沒有辦法抵抗，沒有辦法預防，純粹就是概率的問題。根據墨菲定律，凡是不願意發生的，便越有機會發生。有人能夠逃得過一次兩次三次，難道能夠這麼逃過永遠么？
總會有一天厄運會降臨在自己的頭上，或許就是今天，或許就是明天。每個人總有運氣不好的時候，以至於許多人認為下一天厄運就會降臨在自己的頭上。絕望是失去一切奮鬥目標的根源，如果明天要死掉的話，那麼就在今天享受生活吧！如此心理作祟，致使整個農場都是如許風氣。
知秋今天是「幸運」的，他和楚纖逃避了黑色大手的捕捉，並不是他們特意尋找一處藏身之處的結果，而是大手沒有出現在他們的周圍，並且沒有將他們當成目標。當然就算被判斷成為捕捉目標也無法可想，如果楚纖被對方抓了進去，知秋肯定也會縱身躍下的吧。相反也一樣，比起兩人分開，還是一同行動才更有安全感。
他們沉默地站起身來。繼續沿著城鎮走去，在明白了該處農場的運作原理，他們此刻的心情是沉重無疑的。看見他人的悲劇，人們總會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的身份帶入其中，就算無法體會到對方的全部苦楚，至少也是能夠體會到一點兒的。
死氣沉沉的城市，現在反而顯得熱鬧了一點。太陽已經越過了天空的某處位置，所有居民都知道，今日的「抓捕行動」也就結束了。意味著剩下的居民重新獲得了新一天的生命，有人跪倒在地上磕拜著不知名的神明，額頭都磕破了也不停止，單純的運氣問題，他卻將之歸咎於某位虛構的神明身上，可想而知，某日他被抓住的時候，對於自己虛構的神明的敬畏也就因此變成了最為惡毒的詛咒了。
有人牙齒打顫著發抖或者發笑，恐怕他是在近距離之下目睹了抓捕行動，因此留下了足以造成神經病程度的心理陰影吧。
有人低聲哭泣，有人大聲嚎叫，冷靜的街道一時間倒是充滿了各式的聲音，人們運用著各自的方式來宣洩心中的積壓的情緒。彷彿某個狂歡的節日，但是所傳遞的並不是什麼熱烈狂放的心情，而是劫後餘生的情形和陰暗的他人犧牲的惡念。
如果這是狂歡，知秋一輩子都不會去參加。
他感覺某種厄運造就的惡念如同濃霧一樣籠罩在這座城市中，如同緊緊繃著的絲線。原本就在綳直的狀態之下，周圍的物事卻想盡辦法想要其崩斷。一旦崩斷，便是無從阻止得災難從天而降。
狂歡持續了一段時間，然後逐漸歸於沉寂。能夠遇見的未來是，明天同樣的狂歡會再次出現一次。一次又一次，周而復始。
在傍晚的時候，知秋終於尋找到了一處住所。以一塊肉片的代價，找尋到了一處擁有軟綿綿大床的旅館。換取了不知道多少夜晚的居住權，其主人還一副喜滋滋，覺得自己賺大了的感覺。
在城鎮之中，固定產其實是最為不值錢的。黑手出現的隨機性讓居住在某一個固定地方的人尤為沒有安全感。即使這絲毫沒有任何科學依據可言，但是同樣呆在一個地方的話，會給人的心理造成很大的壓力。
諸多人拿著自己的全部家當，在城市當中流浪。
夜晚黑下來，他們便放下自己所背負的家什，在城鎮之間隨意尋找一處便睡下來了。天亮起來，便重新收起家什，再度展開毫無目的的流浪。
旅館是為那些剛剛進入城鎮的新人準備的，好讓擁有著因此收穫一些房租。
暖綿綿的大床不需要花費多少的代價便能夠得到，而其建造者卻只是為了它的部分陰影，其中說起來未免可笑。
夜晚，知秋揭開了窗戶的窗帘，看著黑暗中影影綽綽地亮起諸多流浪者燈火的光芒，宛如夜空中亮起來的螢火蟲，而自己則被悠然的螢火蟲之海包圍了。
每個人都是為了生存掙扎著活下去。
但是看到這種毫無尊嚴可言的，幾近於乞討的行為。
知秋覺得異常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