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交易
【流浪者】本身不值得同情，除非是初次從各個農場中逃出來的飼養品，知秋大概會向其伸以援手。但是在迷宮中生活了許久的【流浪者】，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為了活下去定是經過了諸多殘酷的事態。
可憐之人也有可恨之處。知秋不會因為對方是個瘦弱的小傢伙而對其有什麼輕視之心，相反，危機總是隱藏在看似不會存在的外表之下，就算對方是個小孩子，少年也不會因此小看他。能從那種煉獄之中掙扎著活下來的傢伙……絕對不是外表所見的等閑之輩。
不過就算是知秋，也沒有道理對現在柔弱樣子的小傢伙動手。況且他還是很重要的情報來源，迷宮中發生的一切……都要從他的口中得知。
出乎意料的，這個小傢伙其實還是會說話的。或許是太久的野蠻生活消磨了他作為人類的基本技能，畢竟野獸嗓子所擁有的作用便是發出攝人的嚎叫以期逼退進犯的敵人，倒是沒有需要交流的必要了。誰也不會聽小孩子的聲音，遇上一些好戰者甚至會在他開口之前連人帶骨頭給吞掉。
吃完了肉片，小傢伙終於抬起頭來看向知秋了。蓬亂如同雜草一樣的頭髮披散在臉上，身上骯髒到污漬都結成了塊狀，因為不可名狀的東西太多了，以至於看不清楚他原本的面容。唯有眼睛如同天邊閃耀的星辰般雪亮無比，醞釀了一陣子之後，小傢伙從喉嚨之中發出了奇怪的音節。並不是野獸的叫喚，倒像是牙牙學語的嬰兒無意識之間發出來的音節了。
他還是會說話的。事實上牆壁系統中的飼養品絕大多數是沒有說話的能力，人類的壽命還是有限的，【舊時代】的時期，語言能力自然在大多數的人類之間普及了。然而經【舊時代】已經過了整整三十年的時間，時代的倖存者早已經在漫長的歲月中散成了飛灰或成為了其他人的餌食，留下來的是新一代的，作為食人鬼食物的飼養品。
誰會特意教給家畜知識呢？學院是一個特殊的農場，所生產的是面向貴族階級的高級品，貴族總是對食物有著不同形式的癖好，總覺得智慧等因素也會在很大的程度上影響肉質的口感，也就在學院中隱瞞一切按照常識性的學校制度來教育了。
那種試驗品只是維繫了一批而已，因為投入的精力和輸出的產品大相徑庭，也就漸漸作罷了。這也是為何知秋只有前輩，而少有後輩的關係。
但是小傢伙是不同的。他確實會說話，大概也是因為其父母為實驗室叛逃出來的「科學家」的關係吧。在冷漠的工作環境中產生了熾熱的愛情，並因此有了身體交流誕下了孩子。正是因為在在寒冷中一切溫暖都顯得難得可貴，這份獨有的小小溫暖足以讓父母兩人放棄一切尋求希望。
在牆壁系統中誕生的孩童沒有什麼好下場，通通要作為食人鬼的食物。沒有將其培養成新的奴隸的選項，要將一位科學家培養出來要花費極大的人力物力，食人鬼們沒有那種閑工夫來做這種培養計劃，作為奴隸的科學家死則死去，若是數量不夠，從牆壁之外於倖存的人類聚集地掠奪過來就可以。誕下的孩子，唯一的命運已經註定了。
勇敢的科學家們逃出了實驗室，陰差陽錯地遁入了移動迷宮之中，不可避免地迷失了方向。當然科學家看待問題的角度有所不同，他們在極端的環境中掙扎著活下來，首先的目的並不是和知秋一樣想辦法逃離此處，而是為了在絕地的環境中生存下來，想盡一切辦法弄清楚移動迷宮運行的規律。
和知秋所料到的一樣，移動迷宮沒有實在運行的規律。區別是知秋在探究一段時間之後果斷地作出了判斷，而小傢伙的父母則是在經歷了足夠長的時間之後才徹底死心的。迷宮的移動沒有規律，想要藉此探索未知尋找食物是妄想。
那就換成另外一個辦法好了。科學家捨棄了尋求規律的辦法，開始著手於如何控制牆壁的運動。這是更進一步的的實驗，註定要為此花費人生中大部分的光陰。逃跑的科學家已經篤定了自己未來的日子要在這黑黝黝的迷宮之內度過，也就為這個實驗更加盡心儘力了。知秋是不同的，他想要離開這裡去往另外一個農場，斷然不會在此處浪費太多的時間的。科學家們成功了……但也失敗了。
研究不是一個容易的物事。若是在正規的實驗室中，一日三餐營養好端端為繼的環境中，艱難的實驗尚且有無法完成的時候。如今在什麼都欠缺的幽暗環境中，實驗本能就進行地相當艱難，時常也要為肚子的問題所困惱。最後實驗的裝置成功，但科學家的身體也就扛不住了。
迷宮能夠進行運動，自然有為其運動提供動力的能源。裝置的原理便是將能源從牆壁底下攫取出來加以操縱其流動，從而達到控制迷宮的目的。恐怕迷宮的建造者就沒有制定完整的運動規律，以至於科學家們研製的裝置使用了這麼多年，農場中的食人鬼也沒有瞧出什麼端倪來。
但是研製成功的時候，因為長時間的營養不良，讓兩位父母的身體也漸漸地支持不住了。留下了對尚且幼小的稚兒最為殷切的祝福，便撒手人寰了。
小傢伙成為了裝置唯一知曉用途的使用者。他畢竟是個弱小的傢伙，能夠在殘酷的迷宮生態系統中存活下來，除了無與倫比的運氣之外，另外的原因就是他始終對【流浪者】群體有用。
短暫的時間控制住牆壁的運行方式，便能形成一個天然的「牢籠」。知秋便是在不經意之間被【流浪者】盯上，然後被牆壁束縛起來。縱然【流浪者】每個個體都裝備了翻越牆壁如同行走於平地的骨爪裝備，畢竟是人，總會有疏忽大意的時候。脫下了手腳的裝備，睡在容易被察覺的地方，沒有警惕性地暴露了後背。這些都會成了【流浪者】對一個個體發起攻擊的原因。
一旦疏忽大意，身份便立刻從捕食者轉變成了被捕食者。小傢伙能夠控制牆壁，從而得到了【流浪者】群體共同的「同盟對象」。就算是捕食完成，也會給他分一塊肉，確保在下次需要他的時候看見的不是被餓死的屍體。
此時無法判斷這兩位科學家所作所為有哪裡不對。他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對裝置的研究上，因此減少了外出覓食甚至是照看孩子的時間。或許是科學家的天性使然，或許是投身於為自己工作的自負感，讓他們渾然忘我，烙下了深沉的病根。
是為了日後的美好生活？還是為了自己年幼的孩子？亦或是單純的為了自己而創造？這一切都不重要，那對科學家父母究竟是怎麼想的，但畢竟他們是死去了，曾經的悲劇，甚至是不關乎自己的悲劇，知秋沒有那麼多閑情去理解。
小傢伙用饒舌的語言支支吾吾地將一切說了出來，似乎連說話都是一項浩大的工程似的。途中知秋不斷地將肉片丟給他，彌補他為了說明情況而消耗的力氣。
他口齒不清，許多單詞幾乎是絞盡腦汁才從記憶深處掏出來。迷宮深處不需要語言來進行交流，所以一旦又使用上了曾經熟悉的能力，難免覺得不甚熟練。
這段說明的過程花費了很長的時間，破碎的話語還需要經過自己用腦子濾過來理解一遍方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意思。聽上去簡直猶如折磨，但是知秋並不是欠缺耐心的人，坐在原地，還是認認真真地聽完了。
當真是一場宏大的故事。如果它是真的話。不管是不是真的，知秋都將注意力放在了那個「控制裝置」上面了，它有為之冒險一次的價值。是真的則皆大歡喜，是假的知秋不介意給欺騙自己的傢伙一點難忘的教訓。
迷宮中兇險則兇險矣，其真正的威脅也是有限的。就連實驗室的管理者那樣的怪物知秋都曾經和它正面作戰，見過了相當大的場面，那麼一來迷宮中的小嘍羅就不夠看了。
在這片區域知秋幾乎是無敵的存在，既然如此強悍就不需要顧忌是否用陰謀謀划著自己。老實話能夠用實力碾壓一切的感覺相當爽快，如果實力就能夠解決一切問題，又有誰還希望用頭腦來苦苦地思考事情呢？
如果小傢伙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知秋倒是不難猜出這個傢伙悄悄地跟在自己身後的理由。大概方才知秋以碾壓的姿態打倒襲擊而來的【流浪者】，以絕對的王者姿態深深震撼住了來犯的敵人的模樣，也被當時在周圍旁觀的他給看見了吧。
牆壁是他控制住的，因此形成了閉合的牢籠。原本以為這次的捕獵行動和以往一樣順利，卻沒有想到陡然之間就碰上了硬點子。結果捕獵沒有捕獵成功，襲擊者倒是損失了不少的數量。就獲取的食物而言，其實是比起以往的狩獵行動更多的，所以【流浪者】也沒有什麼怨言。
原本小傢伙也能為其分到一杯羹，卻放棄了進食的機會，為了所謂的希望離開了。
知秋在他的眼中看來是「強者」，而自己是一位什麼都做不到的「弱者」。弱者向強者希望的，無非是那麼一檔子事情而已。
不過是為了交易。
「迷宮……裝置……都給你……」小傢伙含糊地說道，說話的時候眼睛是看著知秋的，少年眼睜睜地看著殷紅的光芒從這個孩子的眼眸之中泛起來，名為「慾望」的光芒，知秋也從那些襲擊自己的【流浪者】的眼中看見過。該說不愧是迷宮中土生土長的土著人么，從這點來看倒是沒有什麼不同的。
「我要……」他的念頭其實很單純，畢竟父母留下來的裝置已經是他最大的財產，天知道花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沒有從嚴刑拷打中將操縱的秘密泄露出去。為的就是今天這個交易的時刻。
沒錯，就是交易。獻上自己最為珍貴的寶物，從而獲得另外一件對自己來說重要的東西。是離開迷宮的機會么？亦或是逃離這個修羅場的辦法？都不是。
知秋早就知道的，就算小傢伙吃力地吐著字眼，自己也知道對方所希翼的是什麼。
「我要……王……要變成……王！」他想要的，是成為【流浪者】的統領。在他的眼中，已經沒有比起這個更加重要的位置了。那個立在黑暗中總是不出去捕獵，卻總能收到來自於其手下的大量貢獻品。明明都是不捕獵的傢伙，自己只能有少少可憐的一點肉片，而對方卻能夠坐吃成山的食物。
目光的局限性。恐怕他壓根就沒有離開移動迷宮的心思，也不會知道迷宮之外還有更加廣闊的世界。在此地沉淪過，註定一生都要在這裡沉淪了。
那不是知秋應該管的事情。他只是輕輕一笑，自有一切盡在自己掌握之中的預感。
其實楚纖聽聞小傢伙的遭遇之後，早就躍躍著有將其帶離這裡的想法了。但是知秋知道，大概又是女孩溫柔的心思在作祟，半途中以眼神制止了她的舉動。
這個小傢伙危險么？大概是危險的吧，不過就算危險也有限度。倉鼠這麼大致的猛獸也好端端地待在身邊，要讓知秋害怕區區孩子，是沒有道理的。
知秋一口答應了小傢伙的交易。
只是率先前去的時候……突兀地轉過身來，問了一個看似沒頭沒腦的問題。
「你的父母怎麼樣了？」
「太餓……所以……吃掉……」小傢伙沒有絲毫心理負擔地說道。這也是自然，對於【流浪者】來說，食人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無論其身份為何。
楚纖的臉色當時就變得鐵青。
知秋一臉無所謂，輕輕地催促：「沒事了，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