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里流放
紹興十一年(1142)十二月二十九,除夕之夜。岳飛被毒死在臨安大理寺獄中,其遺體被一忠義獄卒槐順冒著生命危險連夜背出城外,偷埋在九曲叢祠旁。為了日後辨識,又把岳飛身上佩戴過的玉環系在其遺體腰下,還在墳前栽了兩顆桔樹。隨後岳雲和張憲都被判棄市。
明代書畫大家文徵明,《滿江紅》詞曰:
拂拭殘碑,敕飛字、依稀堪讀。慨當初、依飛何重,後來何酷!豈是功高身合死,可憐事去言難贖。最無端、堪恨又堪悲,風波獄。
豈不念,疆圻蹙;豈不念,徽欽辱,念徽欽既返,此身何屬?千載休談南渡錯,當時自怕中原復。笑區區、一檜又何能,逢其欲。
翌日,大年初一。由楊沂中和俞俟押送岳飛家屬到廣東路。岳飛二女兒哭訴無門,懷抱銀瓶跳井而死。岳雲遺孀鞏氏押解途中被逼與幼子分離,急欲尋死,李娃斥道:「難道你想岳家絕後嗎?」鞏氏才作罷。王貴和汪叔詹押送張憲家屬至福建路。
臨安城裡,處處張燈,百姓門前總把桃符換舊符。又是一年初一,自朝廷南渡以來,年年金人犯境,唯有去歲,四路北伐,岳元帥甚至兵鋒直指汴梁,可謂數年來最大成就。百姓都在想著也許今年就可以收復失地,驅逐金人了,人人臉帶微笑,見面時第一句話都不是「新年好了」而是「你聽說了嗎?岳元帥要收復汴梁了!」
但是張憲府前,今年卻沒有張燈結綵。甚至連張府的碩大鑲金門牌都被摘掉了。門前路人稀少,也沒人注意到。
王貴和汪叔詹帶著二百軍士來到府門前,與看門軍士交付軍令。進的府中,王貴也是岳飛手下大將,位次還在張憲之前,是岳飛手下二把手。受張俊威脅被迫陷害岳飛,此時又安排他押送張憲家眷,不可謂不興師動眾。
先前王貴和張憲也是兄弟相稱,此時真的是無顏面對岳銀屏眾人。但是想到張俊的威脅,依然踏出這一步開弓沒有回頭箭,也只能一直走下去了、
「嫂夫人,弟奉詔而來,望嫂夫人見諒!」
「請勿再叫我嫂夫人了,我們現在只是劫餘之人,沿途還望大人看在往日和憲哥的情分上照拂一二,賤妾這廂有禮了。」岳銀屏還不知王貴參與陷害岳飛之事,只是怕牽連王貴,和他劃清關係。
王貴心中有愧,更不答話。吩咐手下兵丁,聚攏流放之人。做好出發準備。
此時,只余岳銀屏母子五人並小嬋一個小丫頭,小丫頭寧死不離,岳銀屏也拿她沒辦法,想想真讓他一個人投到別人家,萬一遇人不淑,定會遭遇不幸,還不如跟著自己,有個照應。也就沒有再強迫她。
前幾日一眾部曲認了張憲為大哥,當夜潛出二人留在臨安探聽張憲在臨安的事。說是帶著拴柱去看大夫了,圍府的官兵也沒有計較。這幾人本就不在名單上,也不欲多事。余者眾人早已做好出發準備。家中被抄后所余傢具低價準備在市集出售,趕上臨近初一,實在沒人買。最後以柴火價賣於一雜貨商。湊了十餘貫銅板,換了幾兩散碎銀子攜帶,剩下的買了些應急之物。各人兵刃上次已被收走,湊得這些銅板買不了趁手兵刃,買了幾十根哨棒用作防身。武藝最高的張大力和張黑子又買了兩個槍頭藏在身邊,遇事安於哨棒上就是長槍,畢竟以前在軍中也操練過,不至於不趁手。
還是小嬋抱著張曜宗,銀屏牽著張世貴,張士廉。前日抄家,二人去學堂上學了並不在府上,世貴今年已十歲,也非銀屏所出,是前任夫人所生。士廉五歲是銀屏所生,和曜宗是同胞兄弟,今年剛開蒙。銀屏怕嚇住他們,一手拉了一個。
再無他話,一眾人等帶了各自的衣服包裹,銀瓶帶著小嬋,曜宗坐一輛蒙皮牛車,張敵萬,張世貴,張士廉坐一輛牛車,余者眾人步行。
初一午時,家家戶戶放鞭炮,吃角子(餃子)時。張府家眷凄凄慘慘的出了臨安南門,向著福建路出發。
福建路設6州2軍,福州、建州、泉州、南劍州、汀州、漳州、邵武軍、興化軍。張府發配之地是福州。距臨安1300餘里地。
出的臨安城門,行的五里地,有一牛車追趕上來,「等一下,張公子等一下。」王貴下令戒備,待看牛車除了一個趕車的把式之外,車中只有兩名妙齡女子。看上去並不認識。原來是成秀雅偷聽到父親跟母親說張府犯了事,已跟岳銀瓶退婚,成秀雅如五雷轟頂,心內俱焚。待得早上父親帶著幾個哥哥去祠堂祭祖時偷得機會帶著隨身丫鬟到張府探望,來到張府聞得流放隊伍已經出發,急雇一牛車向南追趕。王貴看來人及至跟前,有一年齡大約十五六歲的明眸少女,屈膝行了執手禮,「小女子乃棣州防禦使,殿前游奕軍統製成閔之女,聞得未婚夫婿今日遠放福州,特此來說幾句話,望大人善覲方便。」汪叔詹面色一沉,「此乃欽犯,你一小女子說見就見,你當官家旨意是什麼?」王貴本想行個方便,見汪叔詹扯到聖旨,不敢多言。命令隊伍繼續出發。
兩個兵丁攔著兩女子,成秀雅這輩子第一次做出違背父親意願的事,偷跑出來,想到以後再不能見到張家大公子,不由得哭了出來。哭聲傳到車隊中,世貴要撩起門帘相看,張敵萬拉著世貴的手不讓他拉起。這會兒,張敵萬也想明白了,此去福州,前途迷茫,非要牽連成小姐,也許就是害了她。但同時也是了無生趣了。
過得片刻,成閔發覺女兒不見了,一想便知女兒去向,帶了家將追到此處,看見女兒惱怒不已,劈手就是一記耳光。留下家將看著小姐。騎馬往前趕了兩步,「前方可是王貴兄,請稍等片刻。」
王貴見是成閔親臨,停馬止步。「成兄來此有何貴幹?貴現在職責在身,不能與兄暢談,等貴公務了了,定當上門拜會成兄,還望成兄海涵。」
「貴兄言重了,成某此番只為追趕不肖女來,並未有所他圖。貴兄和成某咱都是刀里來槍里去的,咱們說話就不繞彎彎了,成某確有事情要貴兄幫忙。」
「成兄請說,只要不涉欽犯,余者都可說。」王貴先說話堵著成閔的話路。
「貴兄言笑了,成某自遵從官家,不會涉及貴兄公務。」成閔接著說:「成某家與張府原來定下一門兒女親事,想必貴兄也知曉,但前日思及賤內愛女心切,不惹小女早早出嫁,遂已與張府罷了此事。」
王貴乍道:「那兄還有何事與貴相商?」
成閔說:「雖親事已了,但前日所受彩禮並未退還,煩貴兄公務之餘替兄將彩禮退還,省的將來有人說成某乃貪圖他人錢財的人,來日定好好宴請貴兄。」說著遞與王貴十幾片金葉子並幾把散碎銀子,一看就不是提前準備好的,王貴見只是此事,言道:「成兄放心,弟必辦成此事,此去路途遙遙,就不敢叨擾成兄了,來日再見」心中暗道「老狐狸。」
成閔也向王貴拱手告辭,成閔也知道了王貴在岳飛事上的作用,心中暗罵:「忘恩負義的小賊。」
王貴待成閔攜女離開,來至第二輛牛車前,將此事告知岳銀瓶,並把成閔所留金銀遞入車內。
此去無話,一行人慢慢趕向福州。
臨安已過長江,本來冬季極少下雪,此時卻紛紛揚揚的下起來大雪,不知是上天為忠臣蒙冤所不平還是宋末的小冰河氣候。一路泥濘,行路更加遲緩。待得二十餘日方才進入福建路。路上也遇幾處山寨,聞說是伐金的張憲家眷流放至此,也並沒有騷擾。
王曜每日待在牛車中,晚上看著滿天的星斗,後世想在污染嚴重的城市看到如銀河一般的星星是做夢都不可能的。只能在蒙古草原或者青海西藏才能看到。每晚看到美景,心中想的最多的卻是後世再也無法見到的父母,體會到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苦。不知道他們現在知道自己出事的消息,會是多麼的痛心。家裡只有自己一個孩子,父母卻愈漸蒼老,父母本就不同意他上軍校,想讓他上一個商業院校。王曜為了圓自己的軍裝夢瞞著父母報了提前志願。大學三年好容易父母接受了他的決定,約定好畢業之後在部隊奮鬥幾年,仕途無望就回家好好孝敬父母,接父親的班,畢竟還有一個家大業大的環境在等他。但是現在都成泡影了。加上身邊的岳銀瓶和小嬋每日都是毫無笑臉,帶的王曜心情也每況愈下,對於自己的處境也沒有好的期望了。
風波亭自己還是沒有能力阻止。那麼此後宋高宗就該和金朝簽訂《紹興和議》了。向金稱臣納貢,為南宋初年換來了十幾年和平。那麼十幾年後,自己也該長大了,到時候又會是什麼情形呢?
一路風雪,一路艱辛,押送的官兵也是每日以乾糧糊口,到得驛站,憑手信領些糧米,馬匹草料。有的驛卒打聽到押解的是張憲家屬,偷偷地送些吃物。過得幾日,風雪漸停。但是張曜宗年小體弱,還是感染了風寒,開始發起了高燒。嚇得岳銀瓶慌了神,每日把小曜宗抱在自己懷中,用自己的身體給他降溫。
王曜偶爾醒來,感覺到銀屏的關懷。心裡上還沒有接受銀屏是他的母親,每日被一個陌生女子抱在懷中,心裡年齡已是二十歲的小伙,更加覺得心頭火熱,美美面紅耳赤,過的幾日,才從心裡上體會到一個母親對孩子的關愛,慢慢把對後世父母的思念轉移到銀屏身上,但是心理上有時還有點不好意思,總覺得銀屏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叫娘有點難為情。但是有時候又啞然失笑。現在自己的身體年齡估計就一兩歲,心理年齡二十歲,但是要把後世的年齡帶過來,相差千年,叫銀屏祖宗都不虧。漸漸的越來越混亂,終於又昏過去了。
「麟兒……」「宗少爺……」
終於路過一個較大的市鎮時,請了大夫抓了幾劑清熱解毒的湯藥,小曜宗才慢慢好轉。但是王曜的心理建設還沒有做好。每日更加沉默,只是不再哭鬧。已經快一個月了,對自己的身體也控制的越來越來,只是偶爾還會尿褲子。每當此時,更加覺得丟人,雖然無人覺得異常,但是自己總覺得已二十歲了還尿褲子,分外丟人。心裡上還是把自己當做一個外來人。
正月過完,又過了十餘天,一行人終於來到福州,王貴帶的一行人來至福州府衙,南宋一路(相當於現在的省)主要有四監司,帥、漕、憲、倉。帥也稱安撫使,為一路高級軍政長官。漕是轉運使,本職經管一路財賦,后又有監察之責。成為了監司官。憲為提點刑獄公事。(后時常提及的宋慈就是這一職務,)負責司法。倉為提舉常平司,主要負責鎮荒救濟事宜。王貴負責移交的就是安撫使,見得面來沒有寒暄,直接移交,移交完畢,即要立馬回臨安。臨走之前將成閔所託金銀交於銀屏,並又添了數百紋銀。以解心中愧疚。
安撫使薛仲衡對的銀屏眾人也無其他言語,對於朝廷大變,目前只選擇置身事外,明哲保身。沒有難為銀屏眾人也沒有照顧一二,要求每月按時到安撫使衙門簽到,自己奏摺張府眾人存亡於高宗
至此,銀屏母子與一眾部曲在福州安下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