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琴音剛落,餘音繞梁不絕。直至餘音落罷,三人才緩緩驚醒,繼而響起一陣擊掌稱讚的聲響,“好琴!樂菱姑娘不愧為翠閣軒的當家花旦!”


  樂菱收了手指,斂在袖中,款款起身立在原地未動。循聲而去,見言語之人正是端坐的陳立卿。她掩唇一笑,嫵媚姿態甚為撩人,“陳大人勿要打趣了。”


  陳立卿眸中露出驚歎之色,直直盯望著樂菱,神情依舊在回味瑤琴已落的餘音。那幽幽融在陽光裏的琴聲,觸在肌膚上,頓生一絲暖入心底的感覺。


  他身邊的夜離依舊一直不說話,觀神情,亦在沉醉其中,久久難以平靜。


  殷昇端茶盞的手指慢慢恢複了直覺,繼而抬起手臂湊在唇邊,象征的小抿一口,遮掩了自己臉上複雜的表情。


  樂菱見琴也撫畢,自己應當可以逃脫了,神情躍過一絲如釋重負。她將瑤琴抱起,移步在三人麵前,聲音溫婉柔弱,“將軍,大人,若無其他事的話,小女子便告退了。”


  陳立卿見她這般倉促,亦不好多言什麽,隻應道,“好。”


  樂菱眉眼一彎,笑的溫軟怡人,對他報以福禮之餘,便側過臉去,對一直未曾言語的殷昇和夜離低首雙雙示了意。


  殷昇寒澈的表情一觸上樂菱便軟化下來,在與樂菱四目相接的瞬間,竟輕然一笑。仿若千年冰雪初融,不帶一絲寒意。


  見樂菱轉了身,三人皆盯望著她嬌步輕移,幽幽的目光尾隨她俏麗的背影出了隔簾,然後再意味深長的瞟回,麵上似生出一絲惋惜。


  便在那身影消失之際,殷昇方才應和一笑的神色,倏地便陰幽下來。他眉宇中鎖著一絲複雜,仿佛對樂菱的離去深感無謂,倒對堂上二人更為在意。


  此時,夜離亦起了身,拱手對殷昇道,“殷將軍,末將同陳大人還有要事,便不再此打擾將軍了。”他眸色微閃,示意眼下的陳立卿。


  陳立卿似知了他心思,便慢慢起身,學夜離拱手在前,聲音平靜,卻又暗波洶湧,“夜將軍所言極是,下官便不在此叨擾了。”


  殷昇見二人皆是這種說辭,本無心挽留,如此更要虛偽一番。他抬身立起,麵上略有難舍之色,聲音溫淡,“那本將軍便不留陳大人和夜將軍了,二位今後若再來此,本將軍定讓樂菱相陪二位。”


  他不言此語也好,如今既道出,頓時讓陳立卿心中壓抑難平。


  何時樂菱成了你私人的了?!此語之意,豈不成,本來便是我搶你的人,而且多虧你深明大義,將樂菱讓予給我?

  迂腐!狡詐!陰險小人!


  夜離瞥眸間見陳立卿眼底風起雲湧,生怕出了何亂子,忙上前作一遮掩,“殷將軍,我等不再叨擾,先行告退。”他暗自拉了下陳立卿的衣袖,才讓他回神。


  陳立卿隱隱不發作的怒氣,更為攝人。突然被夜離的拉扯弄得一怔,沒有再多作施禮,拂袖轉了身,便徑直出了隔簾而去。


  殷昇則回去座位,端起茶盞,閉目悠閑似的抿起了茶。麵上似對他們漠然,其實內心卻有一絲暗怒在團團膨脹。


  那團愈加增長的怒意猛漲,繼而隻聽的“咣當”一聲,他手中的白玉茶盞脫落了手指,頓時在地麵上四散成花。


  在碎成一地的透明碎片上,慢慢映照出一個朦朧搖晃的人影。那張本俊美的臉上盡是刺骨的凜冽,如冬日寒風,拂過泛著的金光,卻被交揉成一道撕裂的黑暗。


  翠閣軒裏,紅香軟玉,還是風流依舊,香車寶馬,依然賓客盈門。


  幾番喧囂,幾多浮華,卻輾轉之間盡在一曲悠然飄逸的琴聲之中低眉斂目,悄聲退去。循聲望去,正有一人在翠軒閣後院的一間香閨裏,黯然神傷,撫琴為樂。


  曲罷,慢慢幽遠而出一股似是女子的說話聲,“小姐,你的琴技越來越高超了,沉玉都想拜您為師了。”


  撫琴之人先是靜默,空氣裏似融入一聲極淺的歎息,繼而那靜默被一聲嬌嗔打破,“沉玉,你竟敢打趣你主子,看不找打!”


  “沉玉知錯了,小姐莫要動手……”


  慢慢自香閨之中響起一陣嬉鬧聲,飄揚在素淨的長廊之內。


  沒多會,嬉鬧聲便戛然靜止,那奴仆二人漸漸緩了情緒,停下來暫作歇息。撫琴之人坐在銅鏡之前,而那個名喚沉玉的婢女立在她身後。


  沉玉撫著主子如瀑的發絲,拿起木梳輕輕來回梳理,紅唇輕啟,“小姐,你說,殷昇將軍人如何?”


  那主子一雙秀美的娥眉,輕輕蹙起,歎然一聲,“你還敢說,若不是你當初執意勸我去接近殷昇將軍,我能如此忍受他的冷麵麽?”


  沉玉扶了扶主子的肩膀,裝作歉疚道,“小姐,殷昇如今可是這京都掌握兵權的將軍,自是威嚴,權傾朝野,連皇上皆不敢輕易動他。奴婢讓小姐接近他,亦是對小姐好。”


  那主子微微頷首,但麵上依舊難舒,“我說沉玉啊,你怎對這宮中之事如此了解?小姐我都不知這些皇宮的東西,你一個奴婢,倒是比我還清楚。”


  沉玉略有驚異,不禁投目於銅鏡中,見她主子盈盈的視線裏卻是波瀾不驚,依舊斂著眼簾,似對方才問過的話語並非放在心上。


  “小姐,奴婢不過是聽來這裏的達官貴人們說的,他們經常在樓下談論這些朝政之上的事情,奴婢不想知也難啊……”


  那主子倒對她的回答漠不關心,隻一味看著鏡裏自己的容顏,深深觀摩,似亦被裏麵的佳人凝了神色。


  沉玉依舊輕輕梳著她的頭發,眼底泛出一絲暗沉。


  雖她未明言,但實際上已經對自己有了些許的懷疑。想當初,她的奴婢莫名消失,便慶幸由自己頂替上位置。之後她便一直想知自己的來曆,可當時隻告訴她自己是逃荒來此的尋常百姓。可不曾料及,如今竟然還是遭遇了她的懷疑。


  正在二人靜默間,門外響起“咚咚”的敲門聲。


  那位主子抬手抓著自己垂在肩上的一捋頭發,聞聲,便示意沉玉了一個眼神,輕聲道,“開門去。”


  沉玉將木梳交予她的主子,繼而抬步近了門扉,揚聲相詢,“誰啊?”


  門外的一股男人銳利高揚的聲音飄進門縫,進了沉玉的耳畔,“是我,小六子。”


  沉玉懸起的心漸漸落下,原來是翠閣軒後堂的小廝小六子。她回眸對主子一個示意,而後開了門,還沒看清,便道,“原來是……”


  當她定了睛,隨即正要說出的話被憋了回去。隻見眼前並不隻有小六子一人,後還立著二個身著長袍,麵容堆笑的男人。


  沉玉認得二人,正是方才在三樓上,遇過的陳大人,和夜將軍。


  夜離正立在陳立卿身後,越過他,目光深幽同沉玉對視,眸中的冷冽與懷疑也齊齊轉移到她身上,似有千番言語隱在其中。


  沉玉懼怕有旁人在,便從夜離的對視中移開,轉而看向陳立卿,隻見他翹首以盼,仿佛在用眼神尋望著什麽人。


  在畔的小六子見門開了,便對出來的沉玉道,“沉玉,這二位大人想見你家主子,樂菱姑娘在不在屋裏啊?”


  沉玉這番才知,原來他們是來尋樂菱的。她凜若刀鋒的神色慢慢緩解下來,目間便頓生光彩,微蘊笑意,回道,“小姐在呢。”她又掃過夜離,見他已不注意了自己。


  小六子露齒一笑,對陳立卿與夜離二人道,“二位大人,小人已將二位帶來了,無事的話小人前堂還要忙,先就此告退了。”


  陳立卿頷首,“你去吧。”


  “是,大人!”


  待那小廝退下,陳立卿本想進去,卻見沉玉阻在門口,亦不好意思說何。


  沉玉此時不知為何一時語塞,怔怔然的看著那小廝消失在長廊的背影,也不言語。直至那矯健的背影殆盡在盡頭,她才回神,看著二人,連忙道,“二位大人請進。”


  香閨之內,淡淡飄香。牆角放置幾盆珍奇的蘭花,相對兩麵牆上掛了些字畫,細看之確是出自名家之手,上有牡丹梅蘭,清淡別致,憑為這處添了幾分高雅之意。


  閨中有桌有椅,清一色梨木雕花大圓桌,桌上擺放著鮮花和時令蔬果,一眼看過甚覺賞心悅目。入眼處,還有一圍煙水流雲屏風,蕩漾著清澈的景致。


  “沉玉,是誰啊?”


  隨著一聲嬌柔,自屏風內走出一位身著湖色淡裙的女子,她全身如籠著煙水,清雅的眉眼,沉靜的唇角,添上一抹清透的目光,實在是秀色可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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