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窗外的光景,已是辰時正點。
初日高升,如一塊蒙著金紗的寶石,懸在高高的天幕中揮灑著柔和光芒,吐露出如霧般嫋嫋的晨光,點綴在鳳闕宮的正殿之上。
二人彼此靜默,互不言語,卻是各有心事。
便這般相峙了半晌,雲霓裳抬眸見窗外的天色不早,便牽扯了一下唇角,帶出一團應和的笑意,對白芯蕊恭道,“皇後娘娘,臣妾既問了安,便不在此過久叨擾了。”
她起身,見白芯蕊亦隨之立起,便躬身再福一禮,“皇後娘娘請留步,臣妾告退。”
“好,妹妹改日閑時再來,你我姐妹再相聚一敘。”白芯蕊看著雲霓裳,略一頷首,雖眼角含笑,臉上還殘留有尚未褪去的淺哀。
雲霓裳緩緩的分開兩瓣朱唇,微微勾出一笑,“是,皇後娘娘。”她雖這般回答,心中對白芯蕊的恨意卻頓時俱增。
妹妹?!本是客套之辭,想不到白芯蕊真的稱謂自己作妹妹!當年在騰王府,無用說白芯蕊為自己當作妹妹,即使是下人,都不會高看一眼。
可是如今,時過境遷,莫非是自己在這後宮太過淡然?不給她一點顏色看看,莫不知自己真實的地位麽?
這句更改的稱謂,莫非是白芯蕊下的戰書?
雲霓裳眼底正狂湧間,耳畔卻響起一聲揚起的柔和,“來人,送皇貴妃!”她驀地抬眸,正觸上白芯蕊露笑的目光。
白芯蕊腦海裏隻專注思忖著方才雲霓裳的話語,不曾注意此時她的神情,當然亦沒有發現雲霓裳眸中複雜的光芒。
“謝皇後娘娘,臣妾告退。”雲霓裳不理會白芯蕊是否會親自跟出來,亦不理會是否何人真的來送,而一人退了幾步,立即出了正殿。
她的宮女南香此時還候在殿外,剛抬眸見主子出來,正意欲上前抬手恭扶,卻隻聽主子極其清冷的一聲,“走!”
她受一驚嚇,愣在原地片刻,便隨即碎步疾趨上前,背離了這偌大的鳳闕宮。
顏兒本在殿外同南香竊竊私語,此時南香跟了主子走了,不禁衝著雲霓裳的身影深深一唾棄,這才回身進了正殿。
她一進殿,便見白芯蕊一臉恬淡悠哉,正坐在檀木椅上閉目飲茶。“娘娘?”
白芯蕊醒目,見是顏兒,眸中卻不如臉上的沉靜,倒散發出一種異樣的光澤,“顏兒,本宮無礙。你們都出去吧,閉門誰人都不再見。”
顏兒一驚,不知自家主子這是怎麽了?方才見雲霓裳冷漠的神色,如今主子又是這副神態,莫非她二人真的……
她正遊離間,見白芯蕊已離了座位,向著帷幔走去。她忙上前扶住白芯蕊的手臂,恭請她進了重重泛著金澤的帷幔。
晨光無盡,萬盞次第輝煌的光芒勾勒出清心殿起伏雄偉的輪廓,瓊階禦道流光似水,天邊滿月如金。
清心殿本為皇帝看閱奏折,與大臣密談的小室,名諱出自老子的“清心為天下正”。此殿分前後兩殿,東西雙閣。後殿便是皇帝的寢宮。
較之帝宇殿的巍峨,清心殿突顯典雅之氣。朱欄撐著飛簷,翹首伸向泛金的天際。漢白玉的石階飛雲雕花,被晨光塗抹地白亮,看過去,竟略有些刺目。
閔皓揚正坐在前殿翻閱自三省六院遞來的奏折,臉上不禁有浮現一種複雜的表情。說不上喜,亦說不上怒。
他身上一襲繡龍描金的滾邊踞紋長袍,正浸在泄進的陽光裏,耀出一片奪目的光澤。
正入迷間,王庭安悄聲立在閔皓揚的身後,聲音低穩道,“皇上,戶部尚書陳立卿協同右將軍夜離在殿外求見。”
閔皓揚緩緩抬眸,丟下手裏的奏折,眼神裏透露著一絲深淺不定的光芒,“朕正想找他們呢,竟然自己來了。宣!”
“是,皇上。”王庭安擺了拂塵,衝殿外揚聲道,“宣,戶部尚書陳立卿,右將軍夜離覲見……”尾音拉長,回蕩在清心殿的雕龍玉柱上。
殿外的二人聞聲,忙一齊走進清心殿,立在閔皓揚的桌前,恭謹施禮道,“微臣陳立卿叩見皇上。”“末將夜離叩見皇上。”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閔皓揚看著二人,抿起的嘴唇微微張開,“平身吧。”
“謝皇上。”二人順了衣袖,恭立在閔皓揚的麵前,表情雖異,但心中卻同樣有一絲淺淺的惶恐。
閔皓揚故作不知,詢道,“愛卿,說吧,尋朕何事?”
夜離見桌上展開的奏折,想必閔皓揚已看了陳立卿奉上的奏請,此番詢問,亦不表心跡。
陳立卿立在夜離的身邊,見閔皓揚詢,忙拱手道,“啟奏皇上,微臣已上過奏折,順時之意,欲奏請皇上實行選妃大典。”
陳立卿約有而立之年,正是如狼似虎的年歲,臉上滿是勃發的英武。他身著一襲灰色長袍,利落分明的五官如刀斧劈成般的僵冷,眸光一掃,凜冽無溫。
確如傳言,此人全身上下,一派凜然的正氣。
閔皓揚似早看出幾人伎倆,麵上漸漸露出一絲薄怒。他將奏折重新拿起,放在眼前打量,語氣沉沉道,“你們什麽心思,莫非朕不知麽?!”
夜離,陳立卿二人驀地下跪,沉沉道,“皇上,臣等不過想為皇上分憂解難,並無他意啊皇上……”
王庭安此時正立在閔皓揚的身後,瞥見夜離用眼神餘光示意,便應和作一頷首,繼而湊在閔皓揚耳畔道,“皇上,陳大人和夜將軍不過為皇上排憂,何況今年理應選秀女進宮,不如順了二位大人之意,皇上亦可以暫時不再為朝政擾心。”
他本以為自己的勸解能夠暫緩閔皓揚的怒意,卻不料得了他的一聲嗬斥,“你是什麽奴才,竟敢命令朕!朕此刻告訴你們,不準!”
並非他不老道,而是這個新任皇帝太過冷麵,自己無經驗可循,亦駕馭不了他喜怒無常的秉性。
聞言,王庭安被龍威所震,當場怔住,忙跪在地上不敢再多語。而桌前的二人此時亦被閔皓揚的態度所驚,從中看出閔皓揚的堅決,亦不敢再說什麽了。
閔皓揚起身出了禦桌,負手向著裏殿走去,掀簾之前隻丟下寥寥一句,“此事以後勿再提及。”
“是!”殿下二人忙言語迎合,而跪在地上怯怯的王庭安此時本該去為閔皓揚掀簾,卻沒得閔皓揚的命令,亦不敢起身。
三人見閔皓揚進了裏殿,才敢緩緩立起身子。隻麵麵相覷片刻,繼而紛紛出了彌漫著尷尬氛圍的外殿。
陳立卿駐足在殿外的白玉石階上,頻頻搖首道,“看來此路不通啊,下官還原以為用此法來為皇上解憂,竟想不到是這番結果。”
夜離略一靜思,後用眼神掃過他,麵上卻無絕望之色,“陳大人,你我二人勢單力薄,不如我們勸文武百官一齊上殿請命,皇上自然感覺此事順應天意,說不定便會同意了。”
陳立卿似被一語點醒,臉上恍惚神色頓無,但替而代之的卻不是驚喜,而是一絲蹙起的懷疑,“夜將軍,如今朝中的形勢想必夜將軍亦知,皇上痛恨拉幫結派。若是文武百官齊上殿請命,下官怕……”
聽他言此,夜離亦麵露難色,但雲霓裳將此事交予自己,必定是想有一個完全的結果,怎能如此簡單就善罷甘休了?
他抬眸看著天際,深深沉吟。
就在二人靜默之中,其後緊隨著一齊出殿的王庭安卻一語打破了沉寂,“陳大人,夜將軍,依奴才此事並非行不通。”
夜離,陳立卿聞言一怔,連忙問道,“請王公公明示。”
王庭安環視了眼四周,尚有眾多侍衛在把守,以免隔牆有耳,便湊在二人耳邊私語道,“奴才還不能脫身,隻能在此相告。依奴才看,此事百官難成,但若後宮從中插上一腳,定會動搖了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