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初夏的午後是愉悅而寧靜的,群鳥安靜的棲息在樹梢上,好奇的打量著那樹下的景。濃密的樹陰下麵掩映著的湖水呈現出深綠的顏,一葉扁舟仿佛一片輕盈的羽毛漂浮在澄澈的湖水之上,湖水隨著船的一動一動而蕩漾開層層妙的漣漪。


  屋外的陽光柔柔地平鋪在參天梧桐的身上,看上去那樣的溫和。風過,片片新翠堪不住柔情,紛紛垂落,繽紛如蝶,落在映滿金色的沙灘上,一番一番的金色浪潮滾卷不停。


  幾線初升的陽光穿過金光閃爍的琉璃飛簷,穿過古樸幽深的沉沉長廊,落在那個臨江照水一般的身影上,將那抹孤寂映照著如春光般明媚。


  那身影略停了片刻,繼而一晃,便消失在了廂房門口。他身後跟隨著的一人,則自門口停駐,對兩側二位守衛道,“王妃的藥送來了麽?”


  那兩名守衛同時拱手一揖,“回將軍,藥已被送至屋內,還不曾喂食,不知……”


  那人拂手打斷守衛的話語,繼而響起一股如湛藍天際般清朗的聲音,“繼續守在此處,若有人來必須等候通報,不得吵了王妃。”


  “是!”


  餘音剛落,那人的身影亦消失在了暗暗的廂房之內。


  重重帷帳,將裏堂散進的陽光全部遮擋,隻餘寥寥煙氣繚繞四周,增了一種朦朧細膩的氣息,不知誰的一聲嗬斥,連窗外的群鳥皆不敢過分喧嘩,靜靜觀摩著窗內的一切。


  當閔皓揚掀開錦簾,抬眸的那一刹那,一雙水月清濯的鳳眸中,隱隱蔓延開一抹平靜而溫柔的縹緲。


  榻上那人睡目一睜,翦瞳含笑,如蝶翼扇開的瓜骨朵兒,盈盈飄來一縷蜜香。


  當她入了他的目,他心中的無限牽掛,無限眷戀,終在那一刻,落在深情款款的眸中,帶不走絲毫,如煙一般縈繞在榻上那人的全身,乃至深深的心底。


  “你如何了?”閔皓揚負手立在榻邊,神情靜而幽遠。


  他仿佛曾經在尋找什麽東西,一抬頭的時候,在這一刻知道了是什麽,又隔得如此之近。原來總有些空洞的心中忽然被填的毫無空隙,就像他現在舉目所能望到那泄進的光澤都落在了心裏,刹那的溫暖和幽寧。


  白芯蕊隻是靜靜地躺在那裏,眼前那人眸中的光芒,摻雜著潛進窗欞的陽光,在那略顯蒼白的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色澤。


  “我無事。”她抬起手臂盡力撐起自己的重量,意欲告知閔皓揚她真的無礙。


  閔皓揚連忙俯身上前,一把扶住她,“不要動。”聲音裏有一絲薄薄的嗔怒,不過很淡,被大部分的溫柔繾綣所隱了去。


  白芯蕊些許自責地望著閔皓揚投射而來的目光,身子尚且虛弱,手再一軟,竟癱倒在了閔皓揚的懷中。


  閔皓揚心疼地看著她,唇角卻勾起了一個促狹的笑容,“看你不聽話。”


  白芯蕊微微抿了抿嘴,直直望著略有疲倦的閔皓揚,自己僅僅昏迷半日,卻覺他竟比自己還過憔悴,雖眸中泛著溫柔的光澤,但難掩臉上黯淡。


  她心中不禁一凜,聲音柔軟中帶著些許淡淡憂傷,“你,吃飯了麽?”


  閔皓揚瞬時怔住,忽而展開蹙眉,笑出了聲,“你是不是餓了?”


  白芯蕊脫離了閔皓揚的懷抱,示意他將自己扶著好好躺下,輕輕掩過麵去,竊竊自唇間逸出一抹不著痕跡的笑。她緊緊壓抑著聲音中的笑意,故作淡定道,“沒有。”


  “沒有才怪!”閔皓揚將手輕輕覆在了她的發絲上,溫柔的聲音如清泉,如玉石,讓她煩躁不安的心慢慢沉澱,耳畔仿佛響起涓涓細水的聲音,恬靜而自然。


  “先喝藥。”


  白芯蕊感覺眼簾有東西在晃動,微一側身,發現閔皓揚正起身擋在自己麵前,手中端著湯碗,眼眸分外明亮,似是穿透了黑暗穿過了地獄,流動著幽幽的華彩,散發著柔軟的溫暖,那麽暖,一直暖進人心,暖得人就要融化在其中了。


  閔皓揚輕輕將白芯蕊扶起斜躺在榻沿上,舉起銀勺覆在唇間,抿了一口試下溫度,才湊在白芯蕊的唇前。


  白芯蕊臉色微微一紅,慢慢喝了下去。


  碗中的湯藥逐漸見了底,當看著白芯蕊喝完最後一口,閔皓揚麵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轉身將手中的空碗放在桌上。


  待重新坐在榻邊,閔皓揚專注地望著白芯蕊,似已是許久未見,一意將那張玉容深深刻下,放在心底遍遍回味。


  “那些刺客呢?”白芯蕊氣息還有些許微弱,語氣平靜。


  閔皓揚那淺至透明的瞳孔中一絲淡淡的清冷緩緩凝聚,但臉上依舊一派溫柔,“已經無事了,你不用擔心,”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似乎對上午的事情完全不在意,但眼底深處卻隱隱湧動著涼意。


  白芯蕊微微頷首示意,眸光一動,又問道,“那,百姓呢?”


  “這個你也不必擔心,我皆安排好了,蔣將軍已將他們遣散,沒有受傷的。”閔皓揚這次沒有說出真話,是因他心知她的脆弱。


  如今,已無假,無真,她在身邊,這便是真。


  白芯蕊移眸望向窗外的天色,陽光明豔豔的毫不吝嗇的綻放出那道道金光,雲朵猶如柔軟的潔白羽毛閃爍在湛藍色的帷幕上,純靜而澄澈。


  看來已過了午時。


  白芯蕊略一歎息,唇間未動,心上先行。她移目光回到閔皓揚眸中,聲音低淺,“已過了正午了吧,我們何時離開?”


  話音剛落,閔皓揚麵上不自然的線條漸變的細微褶皺落入她眼底,覆蓋翻轉,漸次而微妙地折射出一種無言的柔軟,掩去了原本的冷酷與淡漠,緩慢綿延,眼角眉稍都因了這種變化而漸趨柔和。


  “先不急,你的病先調理好。我已吩咐蔣淩將兵士們先做安置,待你的病痊愈之後,再去不遲。”


  白芯蕊微微低目,繼而閉目,微合的眼瞼下那輕顫抖動的睫毛如一抹彩濃重的水墨山水畫,又似翩翩紛舞的蝶翅,讓人絲毫無法轉移目光。


  閔皓揚便若如此般淪陷其中,一雙深眸直直盯著她,心中有些安慰和憐惜。


  二人便這般靜默,直至泄進窗紙的陽光換了一個舒適的角度,自白芯蕊的臉上移至閔皓揚的手臂間,自香枝木質的臥榻移至大理石地麵上,自一個女人眸中移至一個男人的心底。


  半晌之餘,終於有一股聲音先打破了這份沉寂,“我不想呆在這裏了。”


  閔皓揚麵上方才的溫柔漸漸擰凝,沉默良餘,話語如呢喃般飄落,世間的喧囂刹那間遠離,“芯蕊,你想何時離開,我隨你便是。”


  簡單一語靜靜停駐在地麵,在大理石上激蕩出一層閃亮耀目的火花,投射在白芯蕊的眸中,仿佛眼前一片絢爛璀璨的煙火。


  這對白,貌似曾出自過自己的唇間,如此卻被眼前這人這般說出。他還記得。他不但還記得,是深深印刻在了自己的心底。


  這便是,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麽?!

  白芯蕊覺得自己眸前朦朧上一層氤氳的霧氣,繚繞得有些不真切。她慢慢無神,呆呆的忘記了言語,無聲的對視中,忽然有種沉入那雙似瀲灩著星光的眸中的錯覺。


  “王爺。”簾外傳來細微的響聲,如波浪般幽幽而來。


  閔皓揚看著白芯蕊沒有移目,揚聲道,“說!”此時的白芯蕊正眺望著窗外的風景,眼神略有飄離,似若有所思。


  簾外那黑影搖晃了一下,繼而又是那股熟悉的低沉,“回王爺,屬下有事啟奏。”


  閔皓揚眸光一動,神色慢慢冷淡下來。既不選在現在說,必是介意白芯蕊。他沒有再過多言語,隻輕聲對白芯蕊道,“稍候我再回來陪你。”


  “好。”白芯蕊回神,自唇間擠出二字,瞳中緩緩蕩起了波瀾。


  閔皓揚立起身來,臉上揚出一絲清淺的笑意,隻是靜靜地注視著她,帶著一種半明半昧的眼神,仿若最深最稠的湖水,將她溫柔的包圍。


  繼而,他轉身離去,消失在朦朧的帷帳之處。


  閔皓揚剛掀開錦簾,便見眼前不止有蔣淩一人,身後立於正堂之上,另有一人。那人手拿拂塵,肌膚嬌嫩,麵色似一直散著一種意味不明的沉靜。


  “王爺。”蔣淩連忙拱手福禮,隨著閔皓揚坐在正座上,而立在了他檀木椅的旁邊。


  那人抬眸瞬間,臉上的沉靜迅即化作一抹極其恭維的笑意,“奴才參見王爺,哦,不對,奴才參見皇上。”


  語罷那一秒,堂上坐立二人紛紛怔住。蔣淩低眸看著座位上的閔皓揚,冷漠眼眸中的絲絲黯淡猶如暴風雨來襲般壓抑的令人感到顫栗與窒息。


  閔皓揚嘴角輕扯,明亮的瞳眸中散落著冰雪,“起身吧。”他早已見過這人,乃閔裕,邢王兩朝的太監總管王庭安。這人屬牆頭草隨風倒之輩,如今邢王猝死,雲霓裳當政,便又跟了一個女流為虎作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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