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閔皓揚聞言稍怔,眼中淡淡清冷,銳利的嘴角帶起絲鋒刃的弧度,“請起。”
那人緩緩起身,身後幾人隨之立了起來。觀前麵那人的年歲,應已過知非之年,身著一襲月白色寬袖交領曲裾袍,領口飾有灰色刺繡。眉宇清朗,額間幾道歲月劃過的皺紋,隻不過聽他一句聲音絲毫看不出年邁。
閔皓揚麵色微暗,問道,“你是此處管轄的官吏?”
那人道,“下官乃湘安郡知府石逸淵,專門在此等候王爺和王妃經過。”
閔皓揚抬眸看著城牆之上的石岩鐫刻,正是“湘安郡”。那三字在淺淡月光的掩映下,有著一種在曆史長河沉澱的深邃與滄桑。之前似聽說過此地,隻是印象不深。至於石逸淵這個名字,更是在心中隱隱,確是在京都聞聽過此人,卻一時想不起了。
閔皓揚不再多想,抬頭迎上那人,麵上依舊沉定道,“原來是石大人,不知大人如何知本王會經過此地?”
沒等那人先答,蔣淩倒是搶了先機,忙拱手回道,“請王爺恕罪,是屬下告知石大人,想請王爺在此留宿,免些勞頓。”
那知府早已聽聞過這位騰王是位冷麵王爺,此刻見他臉色冷峻,懼怕是怪罪了走漏風聲之事,亦忙躬身解釋道,“是是,蔣將軍乃一片赤心,下官也隱逸了王爺王妃行蹤。既天色已晚,便請王爺與王妃暫居敝舍。”
閔皓揚其實並無怪罪,隻是太過興師動眾,擔心白芯蕊難以適應。聽罷二人解釋,他麵色恢複平淡,看了一眼身旁的白芯蕊,見她亦無什麽表情,眼中微波一漾,“好,那便勞煩石大人了。”
那知府見無事,轉而生出一臉笑意,連忙朝身後一拂手,便見幾人抬來三頂轎子。“請王爺王妃先到敝舍暫作歇息。”
閔皓揚略一頷首,“多謝石大人。”見他與白芯蕊相繼進了轎子,那知府亦坐上轎子在前麵引路,蔣淩則不坐轎子,駕著棕色良馬護在轎子其後。
轎子顫顫悠悠地進了城門,繼而轟隆的聲響,城門慢慢閉了去。
白芯蕊掀開轎子錦簾看向後麵,夜空如幕,映照著偌大幽靜的城牆深深幾許,無聲的靠近過來,逐漸籠罩了一切。
沿途走過,車馬喧嘩,人聲鼎沸,竟是往日難得一見的景象。城內重樓延閣,薨宇齊平,四望如一。大開大合的寬街闊築下,處處透著一股獨有的雄邁之風。於如此幽深的月夜,諸多商鋪依舊張燈結彩,比上曲城絲毫差不了幾分。
想必上曲應也是湘安郡的管轄之地。
轉眼之間,轎子已經停下。
那知府先行下轎,躬身立於閔皓揚的轎外引道,“王爺,敝府已到,請下轎。”
閔皓揚聞聲抬步出了轎子,白芯蕊亦隨在其後移步而出,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坐落宏大的府邸。門上兩個紅色燈籠,閃亮著一塊恢宏的牌匾上鐫著三字,“湘安府”。
蔣淩立在閔皓揚麵前,躬身道,“王爺,屬下還有諸多兵士需要安頓,便不在石大人府上過多叨擾了,待明日屬下來大人府上接您與王妃。”
待閔皓揚頷首同意,那知府凝眸對蔣淩,沉色道,“將軍,下官已在城內包下了最好的一間酒樓,稍刻下官命人引將軍前去。”
蔣淩挑眉,目中的感激一掠而過,“多謝石大人。”
“將軍勿要客氣。”那人含笑搖手,吩咐身後的管家帶蔣淩前去。
蔣淩再一揖禮,“王爺,王妃,屬下先行告辭。”一管家自那知府身後走出,將蔣淩及其眾位侍衛引了去,慢慢消失在黑暗的夜幕中。
那知府回眸對閔皓揚道,“王爺,王妃,外邊刺寒,先請二位進比敝府罷。”
白芯蕊見閔皓揚示意的眼神,便略一頷首作為福禮,跟隨在閔皓揚身後進了府門。
夜幕早已鋪滿整個天際,到處悄然無聲。暗夜蒼蒼,霧靄蒙蒙,渾圓的銀月獨掛天邊,清清冷冷散著淡淡的光芒。
但,湘安府上四周光亮,光亮一片。蓮燈盞盞,照得遍地側影浮浮。
知府將二人引至一間廳堂,紛紛就座。廳上,明堂高燭,燈火輝煌。幾名身著青色紗裙的侍女正在略作收拾,見到那知府時,皆雙膝跪下,柔柔低頭。
“奉茶。”聞聽那知府一聲令,一侍女怯怯上前舉壺傾了三杯,立於各人麵前。
那知府看了一眼閔皓揚與白芯蕊,轉而對眾侍女沉聲道,“都退下吧。”
侍女們忙作叩首,皆無聲退下。
“請。”那知府抿唇一笑,抬手請二人先坐飲茶。
閔皓揚嘴角輕勾,臉上卻聲色不動。指間,茶色澄碧,茶氣茵氳。他慢慢飲了口茶,放下茶杯的那刻他眸色忽而一亮,確是好茶。隻是比在騰王府的聽寒院中飲過的茶相比,還略顯粗糙了些。他不由一笑,轉而看向白芯蕊。
白芯蕊手臂微抬,取過一杯茶慢慢飲著,麵色平靜,默默不再出聲。琥珀的香氣拂過鼻尖,被燈燭的光亮洗過後的麵龐愈顯潔如白玉,柔如靜水。
那知府輕放茶盞,對二人道,“王爺,王妃,請先在此稍作歇息,下官已命人去準備廂房。二位定還不曾吃飯,下官已準備宴席,稍後便請王爺與王妃入席。”
閔皓揚淡淡一笑,眸子明粲幹淨,“石大人想的真是周到,本王還要勞煩石大人,真是過意不去。”
那人連生愧疚之色,起身拱手對閔皓揚道,“能替王爺與王妃分憂解難,乃臣之本分。請王爺切莫這麽說,否則下官再無顏麵。”
“無礙,石大人請坐。”閔皓揚拂手示意他坐下,聲音淡淡,卻依然帶著細微的笑意,“不知石大人,此地已離上曲多少裏?”
那人略想片刻,回道,“此地已去上曲約五十裏,不過上曲亦是湘安郡的管轄。”
閔皓揚微微頷首,轉而看著白芯蕊,見她雖不語,但臉上平淡許多,想必之前心中的悲戚情緒平息了不少。
靜默了片刻,門外走進來一侍女,跪在堂上,低眸而道,“老爺,宴席準備好了。”
那知府衝侍女略一頷首,便將她遣下,轉而起身,麵向著閔皓揚,麵容依舊恭謹,“宴席已備好,恭請王爺與王妃入席。”
“勞煩石大人。”閔皓揚與白芯蕊亦相繼立起身子,一齊隨著他出了廳堂。
三人進了一間廂房,內中擺設頗為文雅,絲毫不見華麗之風,牆上懸有字畫幾幅,仿佛散開一股墨香融在燈燭的亮光裏。再進一步,見內還有一錦簾,但看不清晰不知裏作何陳列。由此,還不知曉這位知府是否是位清官。
知府將二人引至錦簾內,見裏邊有一張不小的圓桌,桌上飯菜頗豐,此應是所謂的宴席了。突然,自錦簾外款款走出一位女人,那女人年已半老徐娘,可是風姿猶在,舉止翩翩,應自大家閨秀之出。
那知府見二人皆是麵露狐疑,忙引薦道,“這位是下官的荊室。”他轉而對那女人道,“還不來拜見騰王爺和王妃?”
那女人嘴角露笑,眸子清淺,宛若明水漾瞳,後盈盈移步,在那知府身側立定,躬身福禮道,“奴家見過王爺,王妃。”
閔皓揚恍然一般,忙道,“夫人,快快請起。”
那女人揖起時,別在頭頂上的梅花玉簪上散發的豔色愈發襯得此人肌膚瑩白如玉,似是比鋪在窗前的月華還要細膩柔滑。
四人皆入了座,簾內的燈光映照在各異的臉龐上,各有各自的光彩非常。
“來人。”那知府輕喚一聲,便從簾外走近一名府上下人,立定桌畔,雙手支起酒壺傾了兩杯酒分別立在閔皓揚與那知府麵前。
正在那名下人躊躇要不要幫白芯蕊也傾一杯之際,隻聽一股輕似緲風的聲音幽幽響起,“來,與我奉上一杯。”
那下人麵上一驚,抬眸見白芯蕊正一臉笑意地望著自己,眸光忽然一定,身子似僵住一般,不由盡失了神色。
再觀那知府的臉色,亦是呆呆驚住。他晚上一行,並未仔細觀察眼前這位早已轟動朝野的王妃,竟是位世間少有的佳人,五官靈動,容顏嬌美,氣韻既如蘭清雅絕俗,又如梅頑強剛烈,身著一襲淡粉色流蘇素裙似釉上彩一般迤邐綿延,瑰麗之處鳳吐流蘇猶難媲美。
如此一個絕妙佳人竟也飲酒,莫非是自己孤陋寡聞了?!
“也罷,便與芯蕊傾上一杯。”
那知府再一怔,卻見閔皓揚眸光靜睿,無絲毫動容。他順勢吩咐那下人道,“照王爺所言。”
“哦。”那下人趕緊傾上一杯陳列在白芯蕊的麵前,退回身子時正觸上白芯蕊含情脈脈的眼神,不由身子猛一顫。
那知府冷冷盯著他的失態,忙道了一聲,“下去吧。”便遣退了他。繼而,他起身抬杯,嘴角堆笑道,“下官敬王爺與王妃一杯。”身旁女人隨他起身,抬起一杯茶盞款款道,“還請王爺王妃莫要責怪,奴家不如王妃女中巾幗,不懂飲酒,便以茶代酒亦隨老爺敬二位。”
見狀,閔皓揚與白芯蕊亦相繼起了身。
閔皓揚手端酒盞,容顏滄桑冷俊,扯了唇邊淡淡一笑,“多謝石大人款待,來,請。”
三人飲酒,一人抿茶。
二人仰麵,二人以袖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