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白芯蕊趨近紗幔,聽見風搖紗幔幽幽的聲響,隱約夾雜碎碎的人聲。她掀開紗幔,見夏嫣正伏在榻邊,看樣子似在把脈。


  “呃……”榻上那小男孩睜大明亮的黑眸,驚異地直直盯望著白芯蕊。他顯然之前不曾見過白芯蕊,對她還比較陌生。


  夏嫣順勢而去,見是白芯蕊,眸中亦閃著亮光,忙起身道,“白姑娘,你怎麽來了?”


  白芯蕊嘴角漾起溫暖的笑容,回道,“我來很久了。”


  夏嫣眸中露出一絲愧疚,尷尬地朝她笑笑,“應是我方才看診太入迷了。”


  白芯蕊神色如常,如霧雙眸淡淡落在夏嫣身上,“無礙,童兒病情如何了?”


  夏嫣眼神釋然,還夾雜著不可置信,蹙著秀眉道,“不知為何,他的病情竟莫名其妙好轉了,脈象也穩定了些。”


  白芯蕊唇間一抹淡煙似的笑意不退,走近他一看,那小男孩一雙黑瞳閃閃發亮,臉色確是好了些。她俯身湊近他,一副春風不及的溫柔,“童兒,你認不認得我啊?”


  那小男孩還是一直盯著她,微微蹙眉,卻不言語。他雖僅一黃毛小兒,但蹙起眉毛來,卻有些許似大人一般的憂思。


  白芯蕊見他神情拘束,知他怕生,心裏莫名浮起一絲暖意。這小男孩的臉上真的存在牧兒的影子,莫非是牧兒聽見了自己無數次的呼喚?!她不禁癡癡一笑,見他還虛弱,便沒有繼續打趣,轉而對夏嫣輕聲道,“我昨日給童兒喂了藥。”


  夏嫣神情凝滯了一下,眸中驚駭十分,“你找到治療瘟疫之方了?”


  白芯蕊隻一笑,繼續望向榻上的小男孩,用眼神同他嬉戲,隨即淡淡道,“莫非夏姑娘忘了,今日是第七日麽?”


  夏嫣凝視著她的側臉,心中泛起層層漣漪。她不曾想白芯蕊不但非尋常之輩,簡直是不似來自凡塵。從她全身上下皆透出一股驚世脫俗的風韻,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一般。


  白芯蕊抬起那小男孩的手臂,手指附在他的手腕上,把脈片刻。後回眸對夏嫣道,“夏姑娘,暫時不用擔心了,童兒的病情既已穩定,如今也醒來。過後再熬製幾副藥於他服用,想必不日便可恢複過來。”


  夏嫣將目光放在那小男孩的臉上閃爍幾下,隻簡單回道,“嗯。”


  注視了片刻,白芯蕊怕小男孩剛有所好轉,定有所疲倦,便對夏嫣道,“應無事了,我們先出去吧,現在他應還很虛弱,讓他暫作休息。”


  夏嫣微微頷首,應了一聲,“好。”她再注視了小男孩一眼,轉身掀簾而出。


  白芯蕊則俯身下去,在那小男孩臉上輕撫一下,淡掃蛾眉,嘴角牽出一絲淡雅脫俗的笑意,流露出一種寵溺的溫柔,“童兒,好好睡一覺哦。”


  那小男孩臉頰微紅,不知是因病症,還是太過羞澀。他的神情惹得白芯蕊嘴角的笑意勾成一抹濃濃的嫵媚,在淡淡陽光射進的紗幔裏發出更為閃耀的光芒。


  白芯蕊出了紗幔,見夏嫣正立於跟前,而屋中還有閔皓揚,以及小男孩的父母。幾人各自站立,竟讓小小的房間看起來略顯擁擠。


  夏嫣眸中不知為何竟帶出一絲尷尬之色,回眸見白芯蕊走出,喚了一聲,“白姑娘。”


  白芯蕊衝她淡淡頷首,移步走近閔皓揚,“你先回客棧吧,我等下還要去藥鋪一趟。”


  閔皓揚見這裏也並無自己之事,再待於此地不走反而讓他們過多拘束,回道,“好,倘若有事,便客棧尋我。”


  白芯蕊靜靜看著他,清冷而透澈的眼眸,心裏湧上一股難言的感覺。


  閔皓揚悄悄拉過白芯蕊的纖手,在手掌輕握了一下,見仍有三人在,便沒有過多做些什麽,望向她的目光漸漸泛起柔和的暖意。他唇角淡淡勾起,緩若清風般一笑,再也未說一句話,便鬆開了手指,轉身離開。


  白芯蕊則呆立在原地,眼底掠過一片不動神色的淺笑,在清水般的眸光後瞬息泛濫,一絲絲抽撥著她心中深淺浮沉的柔情。


  夏嫣從白芯蕊的背影上收回流轉的目光,款步走近那夫妻二人,含笑道,“兄嫂,你們也回去吧,餘下之事交與小妹和白姑娘便是。”


  那妻子依舊不言語,雖已是半老徐娘,但全身透出一絲成熟的嫵媚,膚光勝雪,雙目猶似一泓清水,停駐在那位丈夫的臉上。


  那丈夫蹙著眉目,略一思忖,抬眸回道,“也罷,我們在此也幫不上什麽忙,交與夏姑娘和白老板,我們也放心。”


  那妻子看著夏嫣,頻頻點頭,臉上躊躇的神情瞬間被眼中的風華取代。


  夏嫣抬眸再視不遠處的白芯蕊,卻見她嘴角始終掛著那淺淺一笑,正從容淡定地注視著自己。她不禁眸中也帶了笑,繼續對那二人道,“兄嫂回去休息吧。”


  二人對夏嫣和白芯蕊紛紛點頭作揖,後退了出去。


  窄小的屋子頓時隻餘兩人,窗內斑駁的光影若條條金黃色的絲帶浮上半空,漾著鏡花水月的迷濛,素色紗幔一清如洗,微微的隨著空氣有著些許湧動。


  白芯蕊輕移蓮步走近窗欞,輕輕推開窗扇,頓時散進一道陽光,落在她增嬌盈媚的臉頰上,身上一襲淡粉色的衣衫映在晨光下一片淡淡的光芒,粲然生媚,金光湧動。正所謂是,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嬌萬態破朝霞。


  她沐浴片刻,轉身對依舊佇立在原地的夏嫣道,“隨我去趟秋香堂吧。”


  夏嫣身上溫暖的氣息淡淡籠下來,仿佛眾驚濤駭浪裏獨自生長的一灣平靜的桃源,雖形單影隻,但亦讓人接近不得。她眸光淡淡往白芯蕊一掃,道,“好。”


  出了七絲堂,大街上百姓若市,有男有女,均勻分布在街道兩旁。想必因早晨來的太過匆忙,卻不曾仔細專注,竟還有這幅勝景。


  於他們麵前擺列著各種不同的樂器,叫得上名字的隻簡單幾種,如琴瑟,琵琶,箜篌,玉笛,簫。他們各人皆在醉心地彈奏,與其道是獨自的彈奏,不如說是商議畢的合奏。雖樂器繁雜,聲響交織纏繞在一起,卻行雲流水,蕩氣回腸。


  眾音流轉合奏,如為一體,不在指尖,不在唇邊,仿佛隻在心間。心有靈犀,比翼相顧,共看人間逍遙,且聽潮起潮落。相攜相伴,紅塵萬丈落盡,笑傲此生,海闊天空。


  正是,曹曹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白芯蕊不禁駐足而立,眼神中一片凝滯,似早已被那音律勾去三魂六魄。細耳聆聽了許久,她才慢慢回過神來,清雋鳳眸自那笑中穩穩抬起,刹那間竟有攝魂奪魄的亮色,麵向著身旁隨之止步的夏嫣,問道,“他們是在幹嘛?”


  夏嫣眼角噙著絲笑意,神色淡定地看了那群人一會,收了笑意,靜靜道,“我竟全然忘記了,今日是上曲一年一次的萬籟節。”她稍停片刻,繼續解釋道,“天籟節乃上曲城一年中最為重大的節日,這日上曲百姓皆紛紛走出家門,拿出自己最為擅長的樂器進行合奏,奏出一種能夠入上蒼之耳的天籟之聲,替上曲祈福。”


  白芯蕊微微頷首,掩飾不住臉上驚訝的情緒,讚道,“這規模甚是宏大!”


  琵琶漸漸轉慢,聲響越去越低,幾近不可聞。極度的靜謐中,突又起陶鼓之樂。聲音突然越拔越高,越去越細,直至雲霄,忽地一個回落,乍然不可聞。


  夏嫣亦醉了一般,沉浸其中久久不語。過了半晌,待鼓聲平息,她便繼續道,“今日屬規模巧小之類,如今他們也隻能立於大街之上合奏。若放於當初,大家會走進祈壇,共同演奏,音律之聲響徹整個上曲的上空,萬民齊歡。”


  白芯蕊不信天下還有這番祈求的形式,不免由衷欣羨。天下也隻有上曲這般音律之地,才能真正稱謂的上桃花源。她臉上泛著愜意的表情,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媚人笑容,不禁追問道,“那,曆年皆是如此麽?”


  夏嫣眉蹙春山,唇間逸出輕輕一歎,“不然,近幾年因瘟疫之症泛濫,這節日已被擱置了數年。不料竟於今年重張旗鼓,我想,必是白姑娘的原因罷。”


  “我的原因?”白芯蕊顰娥不解。


  夏嫣注視著她,淡淡一笑,“是啊,多虧白姑娘,上曲百姓才免於一難。”


  白芯蕊重新看著他們,聲響依舊在耳邊環環飄蕩,仿佛要將自己的靈魂帶出,飄在一個遙遠的仙境。那裏雲霧繚繞,時時有歡聲笑語,老者撫棋對弈,男人奏笛吟簫,女子撫琴相和,小兒奔走歡戲。一道和諧之景,一派安詳之色。


  白芯蕊不禁嘴角露笑,那情那景,必是人生極至的幸福。她忽又一臉肅穆,正色而道,“今日過後,我定讓上曲百姓日日如此。”


  夏嫣心頭一顫,驀地凝眸於白芯蕊,心中頓時掀起驚濤駭浪。她遠遠不知,眼前這位女子到底擁有怎樣的內心。她的灑然,她的淡泊,她的孤獨,全深深刺在夏嫣的心底,綻放起整個塵世的繁華。


  在這個紛亂的天下,竟還有這等脫俗的女子,也不枉此生一趟。


  這便是你麽,白芯蕊?!


  你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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