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白芯蕊俯下身子,抬手去拭撫琴上的塵土。歲月多磨,掩了琴當初所有的輝煌。她心中不禁疑竇叢生,是誰將這張琴放在此處?又是誰丟下了這麽好的一張琴呢?
白芯蕊將琴看了個遍,之前隻驚歎此琴的絕世無雙,卻不曾發現在琴身後竟有燒過的痕跡。燒痕並不大,翻動過來卻也明顯,莫非這把琴當初發生了什麽變故?它的主人又為何不去略作修繕,而將它丟在此處?這間七絲酒樓又有怎樣的過去呢?
實在太多的疑問,隨著方才一陣疾風全跑進了白芯蕊的腦袋。也許白芯蕊在此發現它,是自己與它的一段情緣吧。不妨暫且收留了它,也好再續它的生命。
白芯蕊將琴收起,進了後堂一間休憩的屋子。她慢慢放下琴,坐下來想試試琴音。
手指輕輕劃過琴弦,如龍吟低繞,似鳳鳴婉轉,立即帶出一道清越圓潤的弦音。她簡直愛不釋手,隻覺得這琴一雕一琢都如此契入心中,簡直就是為她而做。
想不到白駒過隙,這琴依舊這般弦驚四座,歎為觀止。
白芯蕊唇間帶笑,隨性撩撥起琴弦,揚手輕拂,又一抹流暢的弦音流水一般飄起。
“好琴。”
白芯蕊收了手指,慢慢抬起雙眸,見屋門處正佇立著一人,一臉由衷的讚歎。她淡淡一笑,醉人如婉轉的琴音,“衛先生,不在賬房,怎有雅興來此?”
衛先生兩撇小胡須靈動地一揚,笑道,“雅興來自白老板。白老板的琴音如此繾綣,怎讓在下還有心思去專心那數字算盤?”
白芯蕊忍不住挑了挑眉毛,淺笑道,“衛先生說笑了,我對琴不過隻略懂一二。”
衛先生而立之年,著一身天晴色長衫,卻不失溫文儒雅,搖頭道,“並未在下言笑,是白老板過謙了。白老板的琴技幾乎可以與當年七絲酒樓的當家老板娘媲美了。”
他的一席話,將數日來白芯蕊所有的疑惑,以及對七絲酒樓太多的不解,全部重新勾了出來。白芯蕊不由微微蹙眉,撫琴的興致不禁淡下了幾分,詢問道,“衛先生,七絲酒樓是之前發生了什麽變故麽?”
衛先生見白芯蕊拂手示意讓他進屋,便趨步走了進來。他略一沉吟,歎氣道,“此事說來話長,在下也是道聽途說,當日並未見過。”
白芯蕊一聽確有故事,心底唏噓,忙問道,“無礙,衛先生但講無妨。”
衛先生略微頓了一頓,沉沉道,“白老板盤下的此間酒樓當初在上曲可謂紅極一時,傳聞老板娘亦是國色天香,絕世美人。這甚至驚動了鄰州郡的王公大臣,富貴人家,全來上曲一睹風貌。隻是,後來不知為何此地發生了一次大火,傳聞道老板娘燒死在此,但官府來查,卻不曾發現屍骨。”
白芯蕊眼底一波,竟想不到有這番過往,看來七絲酒樓並不簡單。她微一沉吟,繼續追問道,“衛先生還能告訴我一些關於七絲酒樓老板娘的故事麽?”
衛先生的眼光投向白芯蕊麵前的那張古琴,散發著異樣的光芒,“其實這位老板娘十分神秘,傳聞她乃西施貂蟬之貌,隻等自己的有緣人出現,才會相邀獻奏一曲。其他人無論是大官,或者大富大貴,都不曾目睹。在下亦是當然不曾見過。”正在白芯蕊詫異之際,衛先生補充道,“隻是還有一點。”
白芯蕊驀地抬眸,眸鋒微銳,掃入他眼底,“什麽?”
“在下聽聞她有一張上等的古琴,名曰雙燕離。”
白芯蕊低眸打量著自己手指下的古琴,在琴身後燒過的痕跡上依稀可見三字——“雙燕離”。莫非這張琴便是當年那位老板娘所擁有的琴?!
突然在白芯蕊的麵前朦朦朧朧出現一位光彩明麗的絕世佳人,麵如芙蓉眉如柳,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輕攏慢撥,醉人嫋嫋,撩人心緒。
耳邊慢慢響起一股沉穩卻略帶滄桑的聲音,正吟道,“雙燕複雙燕,雙燕令人羨。玉樓珠閣不獨棲,金窗繡戶長相見……”
白芯蕊不禁隨他默語,“柏梁失火去,因入吳王宮。吳宮又焚蕩,雛盡巢亦空。憔悴一身在,孀雌憶故雄。雙飛難再得,傷我寸心中……這倒也是個癡情女子。”
她漸漸不再語,隻低眸凝視著那張古琴,眼神遊離,似在回憶當初繁華的七絲酒樓,當初在簾中撫琴的絕世佳人。
靜默了良久,衛先生應覺察在此失禮,連忙躬身道,“白老板,在下還有賬本要核對,您先歇息,在下去忙了。”
白芯蕊回過神來,隻淡淡一應,“好。”
白芯蕊重新凝眸於麵前的古琴,心中泛起層層憐惜。一位美妙絕倫的女子,一人在枯燈孤枕中幽幽撫琴,隻為等一人,也許那人永遠不會出現,也許那人不過一場匆匆。任絕世容顏,竟也是這番癡情人,亦注定是位苦命人。
白芯蕊不忍再去觸碰古琴,因為在它身體裏有著與主人相同的境遇。她將琴包起,放在窗欞下的紅木桌上。陽光傾灑下來,投射在它身上散發出異樣的輝煌。
白芯蕊回望了一眼,沒再多言,便出了寢室,徑直向著正堂走去。
正堂裏依舊是人山人海,來往的百姓絡繹不絕。
白芯蕊舉目尋了好一番,見之前在正堂橫桌之內站立的那人不見了,便穿過人群走過去詢問一旁的大夫,道,“夏嫣姑娘呢?”
那人抬眸見是白芯蕊,本想施禮,卻被白芯蕊拂手擋住,立即回道,“夏姑娘剛才離開了,不知去了哪裏。”
白芯蕊沒有多想,本來這人便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她微微頷首,讓他坐下不用管她,又見這裏有條不紊,不用自己過多操心,便出了七絲堂去。
自從七絲堂開堂以來,上曲便變了另一幅光景。雖然她心知,這種微薄的賑濟並非完全之策,要想讓他們每日皆有飯吃有衣穿,隻能靠朝廷。可現如今,京都無一官僚來此管理這些受災百姓,僅靠自己的一份力量又能奈何到幾時呢?!
她正思索間,“秋香堂”的懸梁招牌便立在了自己的麵前。那門生依舊佇立在前台,接待著來往抓藥的百姓。她略一思忖,走近喚道,“公子。”
那人循聲音而去,見是白芯蕊,忙回道,“白姑娘,來抓藥麽?”
白芯蕊一笑,“不是,聶大夫呢?”
那門生答道,“聶大夫在裏堂,小人去……”
白芯蕊抬手製止了他,“我自己進去尋他,你先忙你的。”
那門生不解地頷首,看著白芯蕊移步走過去,心中餘悸不散。
白芯蕊掀簾進了裏堂,上一次來此沒有過多注意,不料這裏遠沒有想象中的藥味十足,倒是多了一絲清香。池中長有幾株水蓮,庭落中亦是各種花花草草盆立。想必應是這些花草的馥鬱遮掩了草藥的味道,想不到這聶潛修還是個如此淡雅之人。
她立在裏堂之上,輕輕一喚,“聶大夫在麽?”
聲音落罷,從裏麵踱步走出一位白須老者。聶大夫見是白芯蕊,連忙上前施禮,“白姑娘大駕光臨,請恕老朽有失遠迎。”
白芯蕊回禮,“聶大夫不必拘禮。”
“白姑娘請坐。”聶大夫趕緊引了座,見白芯蕊坐下來,喚了一聲,“來人。”
一婢女從堂外走進,躬身福了一禮,“老爺。”
聶大夫不緊不慢,聲音中帶著一種符合年紀的沉穩,吩咐道,“奉茶。”
“是。”那婢女起身取了茶壺,傾了兩杯茉莉清茶入杯中。
聶大夫再一拂手將那婢女遣了下去,轉而對白芯蕊道,“姑娘請用茶。”
白芯蕊微微一笑,衝他頷首,便端起茶盞抿了一小口,淡淡一抹微苦的花香四溢,潤雅的水色中,幾朵mo莉花身不由己,浮浮沉沉,慢慢又恢複了平靜。“真乃好茶。”
聶大夫笑道,“老朽生愛花,便用親植的茉莉,引上等的泉水泡了這清茶。姑娘既然喜歡,不妨多飲幾杯。”
白芯蕊嘴角斜斜抹出一笑,又端起茶盞輕輕沾唇。這茶,雖不像之前在藤王府飲茶時候茶質那般華麗,卻不失清透。與殷老前輩的上等紅袍相比,竟也不失色彩。她放下茶盞,緩緩道,“聶大夫,小女子此次前來並非來求你的茶的。”
聶大夫淡淡一笑,眼角的皺紋浮現而出,“白姑娘造訪來此,不知有何貴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