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二人從南側下了山,山下與草屋卻是不一樣的光景。到處荒涼一片,幾乎沒有人煙。令人窒息的氣息寸寸彌漫,如同死寂的深海卷起暗流,悄然將人籠罩。
四下無人,無店,他們隻能徒步行路。二人一路南行,行了約有幾十裏,遠遠看見一個村莊,這時已經是日落時分了。高高的架子上立有一塊匾額,上鐫寫“上曲”二字,筆鋒甚是宏大,可想而知當初是多麽繁盛的一個地方。
二人走在大街上,隨處可見一些躺在路邊的人,麵相看來應是得病了。兩側零零星星有幾間鋪子,也是個養家的門生,不過大多關門了。竟跟當初在承澤縣的場景一模一樣。
白芯蕊突然在牆角發現一個探出頭來的小女孩,年方約有豆蔻,一臉髒兮兮,正雙眼迷離地巴望著他們。她抬眸過去,對視上那小女孩,那小孩一驚,便轉身溜走了。
她忍不住停下,對閩皓揚道,“這裏怎麽了?”
閩皓揚也發現此地的異樣,道,“不急,我等下去尋個人問問。”
行了不遠,二人便發現路旁矗立有一間客棧,招牌上寫——“繞梁客棧”。餘音繞梁,三日不絕,想必含義是,餘香到處,住三日不走。
二人趨步進去,見裏邊裝潢樸素,客人稀少,還散發著一股獨特的味道。那味道並非難聞,隻是聞不習慣。
小二迎上前來,像是很久不曾見過客人的樣子,一臉意外的驚喜,聲調高揚漾在整間客棧裏,“客官,裏邊請。”他將閩皓揚與白芯蕊引在一個座位坐了下來,卻距離得甚遠。
閩皓揚瞥了一眼那小二,眼中黑的清透,淡淡說道,“你怎麽離這麽遠?”
小二弓著身子,一臉無奈道,“公子有所不知,這個村莊裏到處是瘟疫,幸得小人還沒染上,也不知公子……”
閩皓揚知他語意,不過是以為自己身上有不幹淨的東西附著。他一雙蒼銳深沉的眼睛對視著那小二,“我們初來乍到,定不曾染得什麽瘟疫,你無需擔心。”見那小二一臉愧疚,半信半疑地慢慢趨近了些,閩皓揚繼續問道,“隻見你一人,你們這裏可有掌櫃?”
那小二怯怯回道,“我們家掌櫃前一段時間染上瘟疫死了,如今隻剩下老板娘,小人,還有幾個廚子,再無他人。”
閩皓揚瞥了一眼前台的位置,毫無一人,頓時心生疑惑,這老板娘竟不在前台收賬,不見蹤影,甚是奇怪。“怎不見你家老板娘?”他終於忍不住問道。
“哦,我家老板娘樂善好施,平日裏接濟村裏百姓,今日一大早便出去了。”
閩皓揚略一蹙眉,隻道,“小二,先上幾碟小菜,然後拿一壺好酒。”
那小二又是一臉愧疚之色,道,“對不起客官,最近瘟疫橫行,旱災四起,如今小店隻有粗茶淡飯,可供填腹。”
一絲躊躇不期然覆過閩皓揚的容顏,說不上是驚是怒,或是無奈,他隻微微頷首,淡淡道,“好吧,那就先上一些簡單的飯菜。”
“好咧。”那小二一聲尖鳴便轉身離去了。
暮風蕭索,白芯蕊的目光追隨著窗外落日微微有些恍惚,收回來落在自己的手掌之上,若有所思。突然手邊一緊,袖袍下閩皓揚不輕不重地握住了她的纖手,力道略微大了些,叫她覺得微微有些生疼,卻拉回了遊離的心神。
“你怎麽了?”白芯蕊抬眸撞見一雙柔情似水的雙眸。她微微蹙了一下眉頭,本來白皙的臉浸在泄進來的餘暉,染上一絲不正常的紅暈。“想不到一路走來,盡全是這般情景,百姓生活確實苦不堪言。”
閩皓揚早將這一切全看在眼裏,也知她心思,隻是既然已是無權無勢,又有何德何能去改變這些現狀呢?他撫著白芯蕊的手背,眼中無奈的清光微閃,道,“我們又有什麽辦法,隻能祈求上天有好生之德了。”
白芯蕊黑沉沉的眸底輕微一波,心知閩皓揚的話也不無道理,隻是萬事不能坐享其成,必須要做一些事。她抬眸又望窗外,思緒遙遙敞開。
二人吃罷,告知小二將要在客棧投宿。那小二將二人引上了樓,進了一間還算幹淨的房間。推門而入,一股藥味瞬間撲鼻而來。這種味道與客棧樓下的味道應是一種,不過房間裏的較為淺淡一些,不襲鼻,不難聞。
閩皓揚側臉問那小二,道,“小二,這是什麽味道啊?”
那小二點了點頭,回道,“此乃我家老板娘托藥鋪大夫所製用來防疫的藥水,無毒無害的,公子大可放心。”
閩皓揚聞言一笑,悠然趨步進去,來回觀視了一番後,目光停在那小二身上,道,“想不到你家老板娘想的還頗為周到,改日一定要拜見尊顏。”
“恐怕要讓公子失望了。連小人都不曾見過,更不用說公子您了。”
閩皓揚劍眉緊蹙,望著那小二道,“怎麽?”
小二緩了緩,露齒一笑,“等改日公子見到我家老板娘,自會知道了。”
見小二這般說辭,閩皓揚更重了好奇心。他視了一眼小二,朗聲長笑,笑中逸興傲然,“有趣,改日定會拜見。”
小二應和一笑,躬身道,“公子沒有其他吩咐的話,小人就先告退了。”
“你去吧。”閩皓揚一拂手,便見那小二已不見了蹤影。
白芯蕊立在窗前望著窗外,見狂風卷著黃沙,飄起一層黃色的屏障。人的哀聲,摻雜著狂風的怒吼,給這個村莊添上一絲蕭條肅殺之氣。黃風拂在白芯蕊的臉頰上,涼意刺麵,迷離了她的雙眸。白芯蕊抬手去拭,卻久久睜不開眼。
閩皓揚趨步上前立在白芯蕊身後,將她帶入懷中,手指穿過她幽涼的發絲,眸中盡是憐惜,暖暖說道,“芯蕊,既來之則安之,這裏全是這幅樣子,不要如此傷神了。休息一日,待明日一早,我們便離開這裏。”
白芯蕊一雙鳳眸慢慢睜開,眼前的黃沙連天,朦朧一片。後定了定睛,一切才便的漸漸清晰起來。她淡淡垂眸,一絲悲憫浮掠而過,與眸底冷靜的光澤交替,化作一片幽深,“我們不能這麽快走,必須要做些什麽。”
閩皓揚眉毛一動,問道,“你想幹嘛?”
白芯蕊略一沉吟,緩緩道,“明日我去藥鋪一趟,再會會這位老板娘。”
閩皓揚薄唇微挑,含笑凝視於白芯蕊的發絲,“莫非,你也好奇這位老板娘?”
白芯蕊側過臉去,白他一眼,揶揄道,“我跟你的目的才不相同,隻是聽小二講她這般仁義之心,不過想認識一下。”
閩皓揚將下顎抵在白芯蕊的肩膀上,道,“我也是這個想法。”
白芯蕊躲開他,繼而冷哼一聲,“我才不信。”
閩皓揚跑上前一把拉過她的纖手,將她壓在榻上,眼底生出無限溫柔,“等著,我讓你信。”
又是一刻春宵。
良辰美景片刻過,繁華散盡天又明。
白芯蕊早早地睜開了眼睛,瞥過臉去見閩皓揚還在沉睡。她起身緊緊的裹了下衣服,將窗子推開,道道晨光正緩緩的流淌在漸亮的天色下。
白芯蕊幫閩皓揚裹了裹被衾,後輕輕推門下了樓去。樓下仍隻是小二一人忙前忙後,零零星星的座位上坐著為數不多的幾位客人,看舉止言談應是跟他們一樣的外鄉人,在穿著打扮上開來則應是從南方逃疫而來的一些還算富裕的百姓。
那小二見白芯蕊下樓來,忙上前問道,“姑娘,有何吩咐?”
白芯蕊道,“無事,我隻是出去一趟。”她沉吟片刻,叫住了正欲離去的小二,道,“小二,這村莊裏可有藥鋪?”
那小二回道,“姑娘,要說藥鋪隻有一家,您要去抓藥?”
白芯蕊眸色中的溫雅微微也帶著點兒深邃,“你且告訴我,我自有道理。”
“好吧,其實藥鋪離此並不遠,姑娘出了客棧後先向南走約五十步,後再向東穿過兩條街道,您便能看見一間很大的招牌上寫,秋香堂三字。”
“多謝小二了。”白芯蕊一臉打趣。
那小二紅著臉頰,手抓著後腦勺,“姑娘客氣了,沒有其他吩咐的話,小人先去忙了。”
白芯蕊見他這般害羞不禁嘴角一揚,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