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臨近中午的驕陽微暖,灑在鏤花窗的窗棱上,斑斑駁駁,和煦照人。周圍鳥語花香,樹木青蔥,滿院子的嫣紅薔綠。
閩皓揚正坐在石桌上,遙望著遠處的青山發呆。光灑進些許,印在閩皓揚的側臉上,道道斑駁的光痕。
那老者已碾好了草藥,端著一張碟趨步過來,喚了一聲,“公子。”
閩皓揚回過神來,忙起身揖道,“老先生。”
“由老夫幫公子塗上藥吧。”
“勞煩老先生。”閩皓揚抬起手臂,伸出手掌擺在那老者麵前。
待那老者塗好了藥,閩皓揚將手臂輕輕收回,隻覺手掌漸漸不痛了,竟多了一絲清涼。“老先生,此藥果然管用,痛楚竟消退了。”
那老者淡淡一笑,“如此便好,公子放心,手掌不日便可痊愈。”
“老先生真乃扁鵲華佗,在下欽佩萬分。”
“公子言重了,老夫不過幫你清了餘毒罷了,姑娘才救了你的命。”
閩皓揚不由一驚,的確,當時若不是白芯蕊,自己早已命喪黃泉。想不到,到最後還是白芯蕊救了自己的命。縱心中有千番感恩,有萬種情愫,那個女子真的會接受麽?!
“也許是天將降大任於公子,故公子命不該絕吧。”那老者嘴角一抹笑意意味深長。
閩皓揚臉上突然生出些許不自然,但盡力掩藏了回去,“老先生說笑了。在下不過一介平民,怎有天降之大任?!”
“公子氣度不凡,自有一番天地。”
閩皓揚一陣啞然,一直盯著那老者望向遠方沉寂的側臉。
白芯蕊熬好了藥,盛在湯碗裏,便端出了側屋。見白芯蕊迎麵走來,閩皓揚立起身來喚她,“芯蕊,牧兒的藥熬好了?”
白芯蕊微微頷首,掛著一抹淡笑進了草屋。
閩皓揚轉而對那老者道,“老先生,在下隨著進去看看。”
“好。”
紗幔內的牧兒正安躺在榻上,自從得了這病,便更加嗜睡了。他臉上的紅斑隻餘零星,高燒不退的臉頰變得紅彤彤的。
白芯蕊輕輕喚了一聲,“牧兒。”牧兒微微睜開眼睛,還有朦朧的意識,卻依舊一副嘶啞的嗓子,“姨娘。”
白芯蕊微微點了點頭,上前扶起牧兒,輕聲道,“牧兒,該喝藥了。”
牧兒一臉疲倦,盡管睡了太多的覺,但依舊兩眼無神。他喝下碗裏的湯藥,被扶著躺下榻去。
白芯蕊裹了裹他身上的被衾,一臉擠出來的安慰神情,“牧兒,好好休息。”她轉身正欲離去,一個嘶啞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姨娘,牧兒是不是會死?”
白芯蕊猛地一顫,手中的湯碗跌落打碎了一地。“牧兒,你怎麽會這樣想呢?姨娘不是說過了麽,牧兒很快就會好了。”她沒有回頭看他,而是俯下身去將地上的碎片一片一片鋪在自己略顯紅暈的手掌裏。
瓷碗碎了,可以粘起來完好。可是心呢?
她起身視牧兒,那嬌小的臉上竟多了一層淒楚。“牧兒,不準亂想,知道麽!”牧兒閃動著晶瑩的眼眸一直盯著白芯蕊,嘴角輕輕抿了抿,沒再說什麽。
白芯蕊見他慢慢閉上了眼睛,於是掀開紗幔,慢慢走了出來。心中如針紮錘錐,牧兒這個一直樂觀的孩子竟然會想到死,不能下榻的這些天究竟又是如何度過的呢?也許當內心的一座城塌陷了之後,什麽都無濟於事了吧。
閩皓揚站在屋中,見白芯蕊喂完了藥,趨上前去,“牧兒好些了麽?”他見白芯蕊手中還擺著湯碗的碎片,劍眉一緊,“發生什麽事了?”
白芯蕊低眸望了一眼那些碎片,心口絲絲透出來一種揪心的感覺,深深糾纏掙脫不開,“沒事,隻是不小心打碎了。”言罷,她慢慢出了屋子。
閩皓揚盯著白芯蕊離開的身影,心中突然有些莫名的不安感,本來隻是喂藥,怎麽突然變成了這般模樣?莫非牧兒的病情……他猛然回眸向紗幔望去,那白色的紗幔內朦朦朧朧出現一個影子,沉重而飄忽,仿佛越來越遙遠,淡成了天際深處的一抹孤雲。
閩皓揚趨步上前,掀開紗幔,見牧兒已沉沉睡去。剛喂完了藥便睡著了,看來他的意識愈加恍惚了。那初露英俊的臉龐因高燒變得通紅,掩不住的一臉憔悴。
閩皓揚微歎一聲,關上紗幔,走了出來。
他不知牧兒的病是否能好起來,倘若真的命喪於此,這對白芯蕊來說無疑是一次沉重的打擊。盡管隻有短短幾天的相處,但他確實從牧兒的身上找到了閔恒的影子。從前的自己隻醉心於江山政事,對恒兒些許冷淡。本想對牧兒好點以求一些彌補,可是他卻倒了下去。
隻希望上蒼眷佑,讓芯蕊少一些痛楚。
白芯蕊將手中的碎片丟在屋外,一抬眸見青山雲霧繚繞,一片穿透不了的朦朧。
“姑娘。”白芯蕊回眸,見那老者自側屋走出,忙福身施禮,“老先生。”
“老夫方才尋了幾個配方,不知那小兒的病如何了?”
“牧兒的病,似乎愈加嚴重了。”
“哦?老夫前去看看。”白芯蕊跟隨在那老者身後一同進了屋子。
見閩皓揚正在屋中負手靜立,那老者對他微微頷首,便徑直向牧兒的榻上走去。他掀開紗幔,見牧兒正閉著眼睛,喘息聲略重,眼睛紅腫,五鬱發寒熱,正氣稍衰,適逢虧欠。
那老者臉色一沉,這小兒的病症的確加深了,很多之前不曾出現過的現象此時同時出現了。看來自己的藥雖然治好了他的紅斑,但是其他的頑症卻久治不愈。這小兒麵臨著很大的危險啊。
閩皓揚發現那老者緊蹙白眉,若有所思久久不語,不由地心一怔。他故意將白芯蕊拉至一邊,不讓她看出那老者的躊躇。
“你幹嘛?”白芯蕊無故被拉走,臉上有些不悅。
“沒事,隻是我們勿要幹擾老先生診病,隻在一旁等他好了。”
白芯蕊微微頷首,便不再理會他,立在遠處觀望著紗幔內那個模糊不清的影子。從窗外漏進的天光朦朧了閩皓揚的眼睛,隻希望一切傷痛過往有如塵煙散去。
那老者診完牧兒的脈象,後拉開眼皮看了一下眼珠,觀了臉上脖子等處起的反應,又在各個部位診了一番,不禁歎了一口氣,自紗幔內慢慢走了出來。
白芯蕊見狀上前,急忙問道,“老先生,牧兒怎麽樣了?”
閩皓揚見那老者一臉愁楚,隨即給他使了個眼色,意思讓他不要談及什麽不好的話語。那老者明白了閩皓揚的意思,避言不答,隻對白芯蕊道,“那小兒無礙,再服幾副藥便會好些。”
白芯蕊一雙幽黑的眸中露出釋然的神色,“多謝老先生。”那老者眼底微微一顫,便借口“出去熬藥”走出屋去。
閩皓揚扶住白芯蕊的肩膀,柔聲安慰,“芯蕊,老先生都說沒事了,你就不要擔憂了。你先在這裏歇息下吧。”
白芯蕊點點頭,坐在紅木椅上。閩皓揚見她一臉無神,無波無瀾的聲線宛如清泉在湧動,“芯蕊,我先出去下。”
白芯蕊沒有說話,眼神依舊遊離在紗幔之上。
閩皓揚望著她,不再多言,便走了屋去。“老先生。”他喚住正欲走進側屋的老者。
那老者停下步子,回眸見是閩皓揚,淡淡道,“公子,有何事麽?”
閩皓揚四處瞻望一番,湊近那老者耳邊,輕聲道,“在下希望老先生告知實情,那孩子的病情究竟如何?”
那老者略一思忖,慢慢自唇間吐露幾字,“既是公子,老夫便告訴你吧,那小兒,回天乏術了。”
突然悶雷一閃,炸開了天際。閩皓揚愣在原地,隻覺心底逐浪拍岸,絲絲痛覺劃過。“老先生,您都不能救他了麽?”
“請恕老夫才疏學淺,那小兒的病情愈加嚴重了,老夫試驗的藥亦救不了他的命。”
閩皓揚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神情恍惚。他不隻是擔憂牧兒,更為擔憂白芯蕊的反應,“老先生,你不是神醫麽,怎能救不了他?!”
“老夫不過一介文生,何談什麽神醫!公子,老夫不是不想救那小兒,實在是無計可施啊!”
“對不起,老先生,剛才在下有些冒犯了,請老先生見諒。”閩皓揚正了正臉色,拱手道歉。
那老者扶起他,聲音裏盡是無奈,“公子的心情老夫甚是理解,老夫隻能盡力延續他的性命了。至於救他,老夫……唉。”
山間的霧幾欲散去,陽光漸漸散播開來,離散了朦朧。
閩皓揚細長的眸子掃了那老者一眼,戚戚然道,“在下隻有一事相求。”
那老者臉上的情緒幾近透明,似是跳脫了凡塵,“公子但言無妨,老夫必當竭盡全力。”
“懇請老先生勿告知我妻此事,她定忍受不了這變故。”
“公子愛妻之心,老夫甚是感動。請公子放心,老夫定不會告訴他。”
閩皓揚將傷手一抬,做出行禮的姿勢,“在下多謝老先生。”
那老者拂手一擋他,陽光在他身體周圍鍍上一層金邊。他向著草屋方向注視良久,後轉而悵然一歎,“罷了,公子,老夫先去配幾副藥。”
“勞煩老先生。”
閩皓揚怔怔望著天際那抹光暈出神,陽光愈加變得強烈,可眼前依舊是深淵般的黑暗。那黑暗受陽光的滋養更加茁壯,慢慢衝破心底,塗染了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