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夜色如墨,冷清的竹屋之上,盛著盈盈一地的月光。
“大人,裏麵的人已經不在了。”幾人舉著火把從竹屋中走出,躬身對領頭那人道。
那人冷冷一哼,心想你們跑的倒是快啊。他眸間清冷,忽一拂手,厲聲道,“弟兄們,把竹屋給我翻過來,找!”
麵前身後眾人躬身齊聲,“是!”
眾人散去,隻留領頭那人立在原地,愣愣地盯著眼前的這間竹屋。
竹屋從外處望去,四立青竹,在月下放出翡翠般透明的光彩。
他趨步走進竹屋,環視四周,桌椅櫥凳皆以碧色青竹製成,擺放的錯落有致。內飾簡單無華,坐落於牆角處有一不大的書架,其上藏書卻是頗豐。他隨意取下一本,借著火把的亮光翻了幾頁,繼而勾唇一笑,笑意卻意味不明。
他放下手中的書籍,抹了抹桌上燃盡的蠟燭,早已形枯,已不像是今日所用。裏屋的床鋪上倒是略有溫度,他們應是剛走不遠。
眾人舉著火把星星點點地圍繞在竹屋周圍的草叢中,可仍毫無所獲。尋了約摸一刻,眾人回至竹屋前,報,“大人,尚未發現他們的蹤跡。”
火把的光芒映照著領頭那人的臉,變得愈加清晰。他臉龐棱角分明,眼睛狹長而有神,鼻梁高挺,竟天生一股尊貴之氣。
“他們應還未走遠,”他望了一眼月光,“竹屋中沒有火把的痕跡,他們沒有燈火,必然會隨著月光走。走,弟兄們跟我追!”
“是!”眾人尾隨領頭那人身後,徑直向著月光的方向奔去。
白芯蕊拉著牧兒跟在閩皓揚的身後,自竹屋出來之後便迎著月光一路前行。因前幾日山間落雨,此時的山路異常泥濘。踩在上麵,便在腳底留下泥土的清香。
牧兒顯然沒有什麽精神,一臉倦意,應是晚上還沒睡好便在夜裏匆匆趕路。不過他緊緊拉著白芯蕊的纖手,什麽話都不說。
銀色的光芒打在白芯蕊精致的臉龐上,平靜如湖。白芯蕊突然手一緊,感覺手臂像是被什麽重物墜了一下。她驀地側過臉去,見牧兒已癱倒在地。
“牧兒,你怎麽了?”白芯蕊趕緊上前扶起他。閩皓揚也停下腳步,跟隨她的聲音望眼而去。牧兒正跪倒在地上,雖緊閉雙目,仍掩不住滿臉的疲倦。
白芯蕊將牧兒抱在懷裏,擔心他是否生病了。“牧兒?”她輕輕喚了一聲。
牧兒慢慢睜目,從臉上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姨娘,我沒事,隻是被絆倒了。”
白芯蕊低眸發覺他的褲腿上已經沾滿泥土,因為剛才突然的癱軟,如今全身上下勾勾點點。臉上倒不像隻是絆倒的表情,眸子間掩不住一絲自然而現的倦意。
白芯蕊下意識將手附在牧兒的額頭,竟如此的燙!她心一驚,原來牧兒真的生病了,想必是因晚上沒睡好,而且趕路的時候著了涼,他卻還一直忍著。白芯蕊的心裏微微一顫,的確苦了這個可憐的孩子了。
白芯蕊抬眸視了一眼身後的閩皓揚,輕聲道,“牧兒著涼了,我們必須找個地方讓他休息下。”
閩皓揚伸手摸了摸牧兒嬌小的臉頰,轉而對著白芯蕊點點頭,“確實燒的不輕,要趕緊找個大夫。”他示意白芯蕊,將牧兒抬到了自己的背上。
牧兒微微睜目,隻見一個清冷的側臉映入眼簾,在月光的映照下仍難以遮住與生俱來的光輝。“我沒事。”
閩皓揚側了側臉,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笑意,“無礙,就讓閔叔叔背背你。”
牧兒沒有意識再言其他,便倒在那個堅實的背脊上,臉上揮之不去月光的蒼白。
二人又在林子中行了一路,入眼簾處竟有一條不寬的小河。河水明澈如飛星碎玉,絢麗如織,幽幽一脈,隱隱環入了黑幕深處。
閩皓揚停下腳步,抬眸望向天際中的彎月,大地已被鍍上一層柔和的銀白。他側過臉對白芯蕊道,“我們在這裏休息下吧,他們不認識林子裏的路,況且現在是夜晚,應該不會這麽快追上來。”
白芯蕊點了點頭,伸手摸了摸牧兒的臉,還是燙。
他們坐在河岸上的一個青石上,夜風習習,連白芯蕊都不禁打了個冷戰。
閩皓揚瞧了她一眼,青絲落在臉旁,恰巧遮住了表情。這麽冷的天,身上不曾帶火種,隻能采取古人取火之法了。他將牧兒輕放在幹淨的草地上,然後從不遠處攜來幾把柴木,堆在白芯蕊和牧兒的身前,又找了兩塊不大的石頭開始打磨。
突然一道閃光,躺在地上的那堆柴火終於被點燃,生起的微微火焰映照著閩皓揚的臉,顯得分外清傲。“火不宜生大,以免暴露我們的行蹤,就這個程度吧。”
白芯蕊衝他一笑,表情裏隱著些許驚愕,她從未見過滑石取火,以前更是不信,竟想不到此時見識到了古人這一絕妙的智慧。
火焰雖不大,但身體還是頓時被烤熱了,先前的寒冷之感消失全無。
閩皓揚將自己身上的素色長袍取下披在白芯蕊的肩上,被白芯蕊拂手擋下,“還是給牧兒吧。”他微微一笑,背過身去的時候突顯出一片模糊的輪廓。
月懸當空,星辰稀少,巨大的黑幕中掛著一個冷冷清清的影子。閩皓揚暗喜,天上無紫微星引路,看他們晚上怎麽出得了林子去!
大概小憩了一會,感覺時間差不多了,閩皓揚立起身喚篝火對麵的白芯蕊,“芯蕊,我們啟程吧。”白芯蕊從閉目養神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月色如舊。她俯下身去輕撫牧兒,臉上竟不是那麽燙了。
閩皓揚將火焰撲滅,取下包裹裏飲水的葫蘆,在溪邊盛滿了水,澆在燒紅的木炭上,以免起煙。他重新背起安睡的牧兒,應是太累了,再加上發燒的緣故,竟沒有被驚動。
閩皓揚手指了指麵前的小河,道,“跟著水流走吧,定能將我們引下山去。”
白芯蕊“嗯”了一聲,隨在閩皓揚的身後。
月光漸漸淡了下來,自林子中幾點火光若隱若現。
“大人,我們怎麽走不出這林子了?”一人眼神閃爍,語氣裏帶著幾許慌張。
領頭那人抬手示意身後的眾人停下,舉目望了望天上的彎月,又望了望前方的林子,臉上滑過一道薄怒,“想不到這林子如此奇怪,天上亦沒有星辰,我們應是迷路了。”
眾人唏噓,不知該如何是好。
領頭那人背過身去麵對眾人,眉頭微緊,麵容肅穆,對眾人喝道,“眾位兄弟,我們隻能在此等候天明了。明日一早,再尋路下山。”
眾人齊聲一喊,流轉在靜謐的林子深處,“是!大人!”
零星的火把此刻成了幾堆篝火。眾人圍坐在一起,附和著蟲鳴鳥叫,相互竊竊私語。領頭那人倚在一棵巨樹上,接過身側一路人甲遞上前來的白銀色水壺,仰麵飲水。
“大人,主公吩咐我們要盡快暗殺掉滕王,可事到如今,我們連他的影子都不曾見到,怎麽能斷定竹屋裏住的就是滕王呢?”
領頭那人將水壺擱置一旁,抬手拭去嘴角殘留的痕跡,對月冷冷一哼,聲音顯得有些遙遠和飄渺,“因為,竹屋內有騰王的氣息。”
那路人甲一怔,心中寒意四起,莫非大人您生有一隻靈敏的犬鼻?亦或是您知曉滕王身上的味道?!這這這,如何不讓屬下胡思亂想呢?!
領頭那人不看他,隻望向眼前一地月光,“竹屋中書桌上有一本藏書。”
路人甲表情一凜,濃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圈陰影。“大人所見是什麽藏書?”
“關於兵法,上有勾勾點點的字跡。我雖不曾見過滕王的手筆,但早聞他寫有一手剛勁中帶些許清秀的好字。而且評論旁注上了落款,一個閔字。”
聽罷,那路人甲眼神通靈空透,心想這位大人不愧為主公最寵信之人,被賦予暗殺滕王的成敗在此一舉的重大任務。他忽又垂下眼簾,立即單膝跪地,拱手好言恭維,“大人如此明察秋毫,屬下甚是欽佩。”
領頭那人淡淡一笑,拂手讓他止言,便也不再說話,屏神細聽這月夜的靜謐。
四周的私語聲漸成了呼吸聲,回蕩在濃林深處,靜得連鳥蟲都不敢大聲喧囂。
彎月像被陰翳遮擋了臉龐,流瀉下來的光芒竟漸漸淡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