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由於昨日的雨,此時窗外一縷淡黃色的陽光甚是柔和,停在屋內兩人的臉上,各有一番巧奪天工的精致。


  白芯蕊靠近遮了遮閩皓揚的被角,竟被閩皓揚一把拉過。他揚手挑起白芯蕊弧線優美的下顎,俊顏移近,在她耳畔呢喃道,“你是在擔心我麽?”


  白芯蕊被他的舉動和神情一時驚了神,緊閉著雙唇,眼神裏淺淺的犀利卻將所有人拒之千裏之外。


  閩皓揚眼底一暗,道,“我知道你不想走。”


  白芯蕊不知為何閩皓揚這樣說,道,“我隻是擔心你的傷。”


  閩皓揚忽而冷笑,那低沉的笑聲混合著讓人窒息的寒意,“你莫非喜歡上了那個小子?”


  白芯蕊驚訝得望著閩皓揚質問的眼神,那眼神裏不止是怨憤,還摻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她也清楚自己近幾日確實和宋墨殊走的近了些,但不過是朋友之間的處境,起碼自己是這樣想。宋墨殊的心跡自己也差不多明曉,不過內心真正的人卻並不是他。宋墨殊確實是一個完美無瑕的男人,有時自己也會淪陷,可是卻不在自己心底的位置。隻因為那裏已經有了人,有了一個也行並不唯一真心的人。可是自己又能怎樣麽?雖然內心痛楚,卻也無怨無悔。


  這就是答案。


  這些我要告訴你麽?又為何讓我先開口?!


  白芯蕊不再說話,眼睛裏什麽晶瑩的東西在微微閃動。縱有千番萬語又怎樣,終試不出你一場真假心。


  閩皓揚狠狠地捶擊了一下床榻,發出一聲“咚”的悶響。聲音散播在整個竹屋裏,崩碎了兩個人內心曾經無比純美的念想。


  宋墨殊聽見聲音從屋外匆匆跑進竹屋,立在門前見白芯蕊的臉上已經多了一層淚水的痕跡。他還沒來得及上前一問緣由,白芯蕊便從他身邊經過頭也不回跑了出去。


  閩皓揚還呆在榻上,攥著拳連指甲裏都勾出了血跡。


  宋墨殊正要追上去,被閩皓揚一聲叫住,“宋墨殊,你等下!”此時不再有墨殊兄,隻有宋墨殊。


  宋墨殊微微一驚,望著白芯蕊奔去的方向,沒有再追。他回過身,閩皓揚已經從榻上坐起正要走下榻來。宋墨殊眼底一冷,道,“有何事?”


  閩皓揚看的出來宋墨殊一臉擔憂白芯蕊的神色,心裏的忿怒愈加強烈,“你可知我跟如煙是夫妻?”


  一句話仿佛晴天霹靂般擊打在宋墨殊身上。他靜靜立在那裏雙腿像是失去了知覺,連呼吸聲都悄悄淡去一般。自己竟全然未曾注意一個男人一個女子,帶著一個孩子,會有什麽樣的關係。是自己太過在乎那個女子臉上的情緒了麽?


  宋墨殊挪了挪步子離閩皓揚近了些,又握了握手裏的佩劍,忽而一笑,“閔兄,牧兒既稱如煙姨娘,你們便不是夫妻之名。我更是不信。”


  閩皓揚沒想到宋墨殊竟作這般推論,眼神分外灼熱,所及之處似乎要塗炭一切生靈。他幾乎用怒吼一般的聲音喝道,“我與她是不是夫妻,如煙都輪不到你!”


  宋墨殊斂了笑意,臉上依舊平靜如湖,“我喜歡如煙,奈何不能追她?!”


  “就是不準!你連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對她一絲都不了解,還妄言什麽喜歡!”


  宋墨殊沉了沉氣,決然地背過身去,側目道,“如煙不準你再傷害她!記住,她是我宋墨殊喜歡的人。”宋墨殊立即出了門去尋白芯蕊,隻剩下陽光下閩皓揚孤寂清冷的影子,那輪廓影影綽綽,不住的搖晃,看不透那人究竟是怎樣的表情。


  大地上的陽光被陰翳遮住,消失了光彩。不是下雨的跡象,卻陰沉沉地讓人心生恐懼。白雲飄過,陽光重新迎照大地,花朵繼續吐露芬芳,青山恢複了清晰的輪廓,連林子間的枝椏也窸窸窣窣的吟唱。


  一切黯淡仿佛一刻間全過去,藍色的天際上不曾有一道殘留的痕跡。


  白芯蕊抱膝蹲坐在山頭上一綠草叢生的淨地上,任滴滴晶瑩自眸子裏決堤而出。


  這個地方是前幾日跟隨宋墨殊出來散步之時尋得的一方佳處。從這裏可以眺望遠處的青山,可以俯視山間的竹屋,背後是一片蔥鬱的綠林,周圍閑花野草縈繞。不時有鳥叫蟲鳴,亦不時不知從何處傳來潺潺溪流的聲響。


  白芯蕊眺望著遠處峰巒的輪廓,眼前揮之不去一個孤寂清冷的影子。墜落的淚水拍打在草葉上,不見聲息。


  剛才閩皓揚的話語還反覆在白芯蕊的心底久久不去。你就是這樣看我的麽閩皓揚?

  白芯蕊已經不知那個男人是否還值得自己傾心,想不到他竟然以為自己是這樣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這種結局,是自己太自作自受了麽?

  “如煙……”這聲音,不是閩皓揚。


  宋墨殊朝著白芯蕊走了過來,汗涔涔的臉看上去應是找尋了很久。他立在白芯蕊的身側,不言語,隻是看著她望去的方向。


  便這樣靜靜過了良久,又是那身黑色披風,被披在白芯蕊的身上。山頭的風很涼,碰在臉頰上如刀一般鋒利。


  白芯蕊慢慢不再流淚了,抬起眸見宋墨殊著一襲單薄的青色長衫立在身側仍未離去。她沉默了一下,緩緩道,“謝謝你。”


  宋墨殊見白芯蕊已經無事了,便陪她一起蹲坐了下來,臉上如沐春風般的爽朗,“你無事就好。”


  白芯蕊心底一怔,竟再找不出任何辭藻去麵對身側這位連自己都搞不清楚內心的男人。對宋墨殊,自己也許隻有感恩,隻有敬重,隻有寄托,別的再無其他。可是這也是一位如同自己一般一碰便碎的癡情之人,又怎忍心去告訴他,他愛的這個女子並不愛他。


  仿佛一切早已命中注定,白芯蕊始終心屬一個自己並不是他的唯一的男人,而宋墨殊卻愛上一個對自己毫無知覺的女人。


  這便是你我的劫數麽?

  宋墨殊猛地一起身,喜形於色,道了一聲,“你等我回來。”


  白芯蕊望著他漸奔遠去的背影,竟有著跟閩皓揚一樣的清寂。這兩個命運截然不同的男人,為何皆給人一種猝不及防直入心底的感覺呢?

  拂麵的山風吹動著白芯蕊的發絲,忽地自遠方傳來一陣清涼的笛音,笛聲空響悠揚,婉轉回腸。白芯蕊循聲望去,見宋墨殊自背後移步而來,手裏玉笛斜橫,點點碎步應和著節奏,仿佛踩著笛音降臨在自己的麵前。那笛音落在碧葉風荷之上仿似恍惚柔亮的陽光,充盈四合,婉轉多情。


  一曲自幽山自綠,此情不與白雲知。


  白芯蕊還沉浸在那清幽的笛聲裏,鳳眸靜闔,心如清淵。一曲終罷,宋墨殊自頭頂取下一個別樣的花帽,戴在了白芯蕊的頭上。竟是個新編的模樣,還留有淡淡花香。


  白芯蕊心一驚,便聽那人湊在耳邊輕聲呢喃道,“就喜歡見你這般模樣。你笑了會更好看些。”


  白芯蕊臉上一燙,忍不住粲然一笑,“竟想不到你還會吹笛。”


  宋墨殊將玉笛轉了一轉,心裏暖暖的,嘴角不自覺的向上仰起,“你笑了。”


  白芯蕊故意斂了笑意,抿著櫻唇不再說話。


  “我自小隨師父學笛,這玉笛便是師父之前送與我的。師父教我,笛音應為心愛之人所奏。”宋墨殊收了玉笛,神情帶了幾絲戲謔的意味。


  白芯蕊不理他的打趣,垂著眸打量他那支玉笛。那玉笛確是精致,一身翠綠襲人。她低聲道,“可以讓我吹吹麽?”白芯蕊自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是深通音律。兒時父親曾尋了個師父親自教導她吹笛奏琴,揚音律之長,隻是自打進了藤王府後便擱置了。


  白芯蕊接過那支精巧的玉笛,清亮的笛音自她手中玉笛飄然流瀉,仿若步步翩然在清波蕩漾中,婉轉成千年的遼遠與思念。


  不知過了幾時,定格的時間繼續沙漏,大地萬物從那瑤池仙境中蘇醒過來。


  宋墨殊早已不知該如何去形容方才做過的這場琉璃夢,正所謂,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有幾回聞。他被白芯蕊遞過來的玉笛驚了一下,臉上陶醉不減,“聞姑娘一曲,如登瑤池仙境。”


  白芯蕊收過白皙的手臂,臉上點綴著醉人的神色,“已是許久未奏,公子你言重了。”


  宋墨殊清澈的眼眸裏似境湖裏的水,看似平靜,湖底卻是暗流湍急,“不知能否告知在下,姑娘的真實芳名?”


  白芯蕊一怔,心想宋墨殊怎會知曉如煙不是自己真名。她緩緩抬眸,隻道,“如煙,不過是我心之所向,想過如煙一般與世無爭的生活……”她頓了一頓,萌生絲毫淒楚,“不是我不想告與你,隻是,世間萬事皆不成我願。隻想失了那層外皮,讓塵世隱了我去。”


  宋墨殊一直以為白芯蕊是個略顯孤寂的女子,想不到那澄明眸中竟帶著無盡的幽深,叫人永遠無法探究。他實在讀不懂這個女子,超凡脫俗,即是你願麽?


  玉笛正靜躺在宋墨殊的手掌裏,待某個人賦予自己吟唱的能量。可是,卻沒有人再去觸碰它,宛若之前那聲音早已植根在心底,隻留下沉默在兩人之間發芽,繼而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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