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新歡舊愛

  夜墨歡歌,蒙蒙濃霧從假山流瀉而下,深冬寒雪紛飛飄揚,染白了世界,迷了雙眼。一片銀色的世界裏飄來陣陣梅香,院中白芯粉蕾的海棠樹已經禿枝。


  一抹紅色倩影挺立在聽寒院門口,身後站立著一位執燈少女。


  少女已經被凍得直打哆嗦,嘴唇泛著青紫色,摸了摸冰涼的手,嗬出白汽勸道:“夫人,雪已經開始下大了,還是進屋吧,莫要凍壞了身子。”


  披著貂皮鬥篷的女子輕輕搖了搖頭,懷中的暖爐早就涼了,卻已經不死心的張望著路口。眉宇沾上幾分憂愁:“還是再等等吧。”


  少女歎了口氣,又得受苦了,這主子怎麽就是死心眼不開竅呢!還以為調來侍奉這位夫人,比侍奉那些未曾得過雨露的夫人們強,哪裏知道,這位是個自虐狂!


  白心蕊瞥了眼少女,見其瑟瑟發抖,也不忍心她跟著自己受苦:“我再等等,你先進去吧。”


  少女麵上一喜,正想門麵上來往幾句,一行人匆匆而至。


  領頭的是王府總管李華生,穿著厚厚的毛絨寒衣,紅光滿麵,恭敬的給白心蕊行了個大禮:“恭喜夫人得王爺賞賜暖田白玉吊墜一對,奴才恭賀夫人身體安泰、如意吉祥!”


  “賞賜?”白心蕊驚訝的看著李華生,對方趕緊一招手,身後奴才翻開了錦盒蓋子。醋碟大的精致白玉,紋理細致繁雜,潤澤溫和,芙蓉雨蓮雕刻得栩栩如生。最令人驚歎的是,大片蓮花雕飾竟然不傷白玉天然精粹。那一份薄透晶瑩,當真乃世間無價!

  但白心蕊並不為上次所動,眉宇間帶了幾分關切:“王爺今兒又不來了嗎?”


  “山西那幾位大人夫人也該知道,家裏沒個掛念的人。爺心疼各位大人年夜孤苦,這不,把各位大人留了下來,在正廳把酒言歡,打算共度年夜。”李華生也不是個省油的下人,這些個巴眼瞧著上頭垂憐的女人得罪不得。雖然白心蕊並不太得寵,可保不齊明兒她便王八翻身,成了貴人。臉上摞了一堆褶子,陪笑道:“可爺丁點兒沒忘記夫人,怕您等久了特地差了奴才通知夫人一聲,今兒晚上就不來了,還命令奴才撿了這對貢品暖田白玉配飾給夫人。這玉可是冬暖夏涼的靈物,這帶在身上,一年到頭兒順順利利不說,還強身健體、養氣駐顏!”


  李華生狗腿似的說了一通,可白心蕊隻聽到‘不來了’三個字。清冷的目光越過重重夜色,看向東邊,低低涼涼的聲音清婉音絕:“妾身謝過李總管,顏兒。”


  執燈少女連忙上前接過禮物。


  李華生稍一拱手:“夫人眼下便去歇著吧,奴才告退。”說著,幾人便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白心蕊抖了抖身上的積雪,臉似乎被凍得僵硬了,表情都顯得十分生冷麻木。


  顏兒眼見主子失望,卻不知安慰,反而為剛才那李華生的言辭所不齒:“哼,爺也真是的。饒是自個兒不來了,也不該派個不像樣的東西來搪塞夫人,平白讓夫人等了許久。我看,這狗奴才準是看東院兒那幾位夫人得寵,率先去了那些個別院,壓著夫人的時間。如今還尋著什麽王爺宴請群臣的借口,昨兒我還聽王爺說要跟王妃守歲,今兒不可能變卦!”


  “休得胡說!”白心蕊猛一回頭,冷冽的目光盯著顏兒的臉,嚇得顏兒縮了縮脖子。但後者卻覺得委屈,扁著嘴道:“夫人莫要責怪奴婢,奴婢也是就事論事。昨兒王爺是這麽說的嘛!”


  白心蕊橫了顏兒一眼,轉身朝東邊兒走去。


  顏兒回頭看了眼院子,連忙捧著暖玉跟上:“夫人,您去哪兒?”


  “本夫人的行程,還要跟你報備不成?”白心蕊的臉藏在厚密的貂毛之中,隻露出一雙泛著冷冷光輝的鳳眼。漆黑的眼眸蒙上失望的塵,她已經一個月不曾看見王爺了。心中棚滿的愛意太過沉甸,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再見不到他……或許今天,能是個答案。


  長廊洞庭,四麵侵襲的寒冷已經不足以撼動白心蕊的內心。


  隻見一麵也好……哪怕一麵……


  腳步匆匆,仿佛追趕著那些逝去的時光。別人說一日不見日隔三秋,她如今已是恍如隔世。


  步入金堂廳大院,白心蕊聽得聲聲絲竹之音,悅耳動聽,好似仙音渺渺。偶有美姬俊男歡笑之聲傳出,前方門戶中散發出暖光的地方,好像西方極樂,與自己隔著一條銀河,完全不在一個世界。


  大廳之內觥籌交錯、鶯歌燕舞。華麗的大廳金碧輝煌、琉璃玉器,連地板都是珍貴的漢白玉鋪墊,這奢靡的程度一點都不遜色皇宮的酒池肉林。


  “夫人,您不舒服,就出去透透氣吧。”雲霓裳身邊的丫鬟眼見主子悶得香腮燒紅,眼底醉意翻滾,蛾眉輕蹙,仿佛受了千般苦難。心知她飲酒過多,連忙建議。


  雲霓裳本欲拒絕,她想呆在閔皓揚身邊,可胃中翻滾,惡心之意上湧,難受得眼角泛起一絲淚光。自知再呆下去恐怕會出醜,雲霓裳點頭應允。看了看興致高昂的閔皓揚,雲霓裳見其專心與其他人飲酒暢談,想必並不會太過在意自己離席,便讓丫鬟扶著出去。


  “夫人小心呐,若是磕著絆著了,爺可又會心疼好幾天了。”閉月小心翼翼扶著雲霓裳步出大門,笑道:“也都因咱們夫人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才情無雙,迷得咱王爺心中眼裏隻有夫人一人!”


  “小蹄子,就會瞎說!”雲霓裳顧盼一笑,流露出的媚態令人瘋狂。


  “奴婢可沒亂說!這一番話可都比真金白銀還真呢!不信您瞧這一群夫人中,爺最疼的就是夫人您了!走哪兒都帶著您,連這準王妃才能出席的群臣宴都帶著您出席。可見,爺心中是想讓夫人您當王妃的!”閉月的小嘴兒跟抹了蜜似的,哄得雲霓裳心花怒放。


  雲霓裳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隻覺得這些中聽的話好似仙籟。驀然一轉身,臉卻冷了下來。冷冷的看著前方站立的女子,冷哼一聲。


  閉月這等通透伶俐的丫鬟豈能察覺不到雲霓裳的異樣,趕緊轉頭一看,也跟著主子一樣沉下了臉。連忙喝道:“你到這裏來做什麽?”


  白心蕊隻是冷淡的看著前方,似乎並沒有聽到閉月的吃喝。


  雲霓裳的眉頭細不可聞的皺起,若是平時,必定會做作一番饒恕對方,但現在酒勁兒一出來,什麽真本性都出來。向閉月遞了個眼色,後者得了令,連忙上前扇了白心蕊一個耳光:“大膽,見到夫人竟然敢不行禮!”


  一旁的侍衛微微側目,卻很快低下了頭,這種是非豈是他們能看的?還是快快無視,保住小命。


  白心蕊失神並未發覺,待醒過來,已經被打得撲倒在地上。臉火辣辣的脹痛,被風一吹,刺刺麻麻的感覺十分煩心。顏兒嚇得呆在原地,雖然有心讓自己的主子厲害一點,但真的遇上這等尋麻煩的事兒,卻又有心無力,什麽都做不了。隻得忍氣吞聲,在一旁呆著。


  白心蕊愣愣的抬頭看著閉月,神色茫然,在這薄涼夜色中竟顯得有些淒涼。


  雲霓裳搖搖晃晃走過來,頻頻冷笑,平日裏看著那些個狂蜂浪蝶一個個像蜜蜂采蜜似的撲到王爺的身上已經是諸多不快。這等年夜共聚的喜慶日子,你這種不知情趣的臭女人還要來瓜分王爺,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喲喲,瞧瞧這可憐的小臉蛋兒,被打得多疼啊!”雲霓裳蹲下身子,勾住白心蕊的下巴,“為什麽用這樣的眼光看著姐姐呢?姐姐也沒辦法啊,是王爺說要讓諸位姐妹尊卑有序,如今除了仙逝的彩舞姐最大,便是我了。妹妹不向我行禮,姐姐也不能徇私舞弊,違背爺的意思啊。”


  白心蕊冷笑一聲,一貫靈敏的鼻子自然聞到雲霓裳身上那股獨特的龍涎香。這種香料是番邦進貢,沾染上一點便會留香三天不散。更神奇的是,有凝神靜心的功效。而且,剛才她沒看錯,雲霓裳便是從大堂之中走出來。


  眼神越來越冷,為什麽她可以,我不可以?為什麽!

  “啪!”還不等白心蕊自問完畢,已醉的雲霓裳便又賞了她一個巴掌。剛才那個不甘的眼神,實在太像死去的彩舞了。她不想在看到關於那個女人的,一丁半點兒!


  雲霓裳站起來,睥睨著白心蕊:“妹妹深夜來此,莫非是為了見王爺?”問一出,卻並不打算讓白心蕊回答,“不過王爺現在正在忙著與各位大人把酒言歡,抽不出空見妹妹。妹妹還是識相點,快快回去自己的院舍,莫要頂著這兩個大紅印子,丟了王爺的臉!更何況……”雲霓裳微微低頭,輕笑,“王爺是不會見你的,因為他根本就不會知道你來過!”遞給閉月一個眼色,雲霓裳轉身回大堂。


  隻聽閉月清脆的聲音笑道:“白氏不知禮節衝撞雲夫人,夫人有令,杖責二十!”


  “是!”


  “你好卑鄙!”白心蕊盯著雲霓裳消失在門邊的背影,咬牙切齒,從齒縫中擠出這幾個字。身子好似被冰雪掩埋,冷得融為一體,分不清哪裏是自己的身體,哪裏是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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