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水庫往事
他咳嗽一聲把目光避開,我左看也不是,右看也不是,只好繼續低頭看自己的鞋尖。
「後面的對準了!那是哪個班級,怎麼回事,怎麼還有剛出來的,校服呢!第二排的那個男生你校服呢!」領操台上的老師拿著話筒不遺餘力的嘶吼。
好不容易挨了五六分鐘,總算向前看齊開始做操了。不知道怎麼的,我右半邊身子就跟麻了一樣,胳膊也伸不直,腿也邁不開,扭扭捏捏的的動作一直持續到廣播體操做完。
音樂停了之後,校長並沒打算放過我們,而是接過話筒給我們開起了中考動員大會。
說今年中考形勢嚴峻,本來省重點給我們的五十個到校名額縮減到三十個,底下少部分的同學開始怨聲載道,我不用猜也知道,所謂被縮減的那二十個名額,肯定在我們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明碼標價的賣了出去。
我敢保證,開學以後在省重點,我一定還會看到我們學校的幾個校霸,諸如萬峰葛婉婷……還有我身邊的這個。
對於中考,說我沒有危機感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成績穩穩的落在這個範圍內,還是不能掉以輕心。能影響成績的因素太多了,隨便哪一個都有可能讓我這麼多年的努力功虧一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太熱的緣故,我看著遠處主席台上的校長開始有些發晃,連帶著兩旁的樹枝,都開始齊刷刷的顫抖。
我以為是中暑,晃了晃頭試圖讓自己清醒清醒。但是這種嘗試基本是徒勞,不到幾秒鐘,面前的人從一開始的小幅度晃動,到後來出現兩個影子在我面前快速旋轉。當我意識到不好的時候,已經身子一歪砸在地上。
我能感覺到恍惚之間有人把我抱起,雙臂有力,懷抱中又有一股淡淡香味。
此後經年,再想起那個懷抱,就感覺像是路邊開著的小黃花,像是清晨招搖的柳條,像是打滿了肥皂的手,像是那年悶熱又無奇的夏天裡,唯一有色彩的熊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正躺在一張小床上,手背上還扎著點滴。冰涼的液體一點一點的流進我的血管,我的頭暈好像也緩和了許多。
「大概什麼時候能醒啊?」肖川熟悉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焦急。
校醫有些不耐煩「就是營養不良造成的貧血,葡萄糖打上一會就好。」
「這都十多分鐘,還沒動靜呢?」
「這是葡萄糖,不是神仙水,哪有紮上就醒的?」校醫被肖川問得煩,端著手裡的鐵盤轉身就走。
肖川轉身看向我,我連忙把眼睛閉上,繼續裝昏迷。
我明顯感覺到他坐在我床邊,伸手調節了一下點滴的流速。
醫務室里很安靜,只有窗帘被風吹起之後,鐵制掛鉤之間的撞擊聲。我左胸膛往下的位置,咚,咚,咚……一聲比一聲跳的用力。
肖川一直沒出聲,但我卻能感覺到好像有什麼在緩緩靠近我。隨後,溫熱的呼吸噴洒在我臉頰,好像有什麼就要貼上來。
「裝一會得了。」他轉道靠近我耳邊,小聲說。
我英雄就義一般死死的閉著眼睛,肖川順勢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行了,你剛才都咽口水了。」
我見實在裝不下去,只好認命的睜開眼睛,弱弱的問「我剛醒……你送我來的?」
「不然是你送我來的?」肖川語氣不善,估計是還在氣那天我對他的態度。
「謝謝。」
「除了謝謝,就沒別的想說的?」
我猶豫了一下,說了聲對不起。
肖川被我氣得快冒煙,又拿我沒辦法,一臉不解「我怎麼搞不懂你呢,一會楚楚可憐需要保護,一會又冷的像個冰窖,恨不得把人推到百米開外。」
我剛想解釋什麼,醫務室門口就閃過一個人影。
從那個熟悉的髮帶就能看出,是汪小敏。
我這才想起剛才肖川送我來醫務室,幾乎是當著全校師生的面。
我放在被子里的手攥起了拳頭,狠了狠心對肖川道「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
肖川被我搞得稀里糊塗,伸出手覆在我額頭,又摸了摸自己「你是不是腦子不太好?還是生理期?怎麼總陰一會陽一會的?」
「咳咳。」門口傳來咳嗽聲,汪小敏推門進來。我連忙把肖川的手推開,坐起來就拔掉手上的針頭。
「你幹嘛。」肖川伸手去摁,汪小敏開口打斷了我倆的動作。
「你們倆也在啊,我嗓子有些不舒服想來開點葯。」
我看她想開藥是假,來看我對肖川的態度是真。現在大家都知道的是全校女生中,和肖川走的最近的除了孔馨瑩就是我。
我雖然對其他人構不成什麼影響,但就像汪小敏之前說的——『別弄髒了人家的東西』。
「你在這等著,我去找校醫。」肖川把針頭遞給我,讓我老實坐著。
汪小敏一直笑意盈盈,語氣和善。待到肖川離開之後,立馬換了一副面孔。
「可以啊,偶像劇沒少看啊,還學會暈倒了?」汪小敏一臉的尖酸刻薄相。
我想解釋,又覺得不管說什麼她都不會信,乾脆閉口不言。
「你少跟我耍花招,當我面一套背後一套,信不信我讓你考不了試?」
她抓住了我的死穴,我本來死水一樣的眼神中突然有一簇什麼被點燃,死死的盯著她「你敢?」
汪小敏被我突變的眼神震懾了一下,但這震懾並沒有維持幾秒,她當即反應過來我對她而言根本沒有任何威脅性。
「看來我說中了,吳十五。」
我被她折磨的心力交瘁,最近這一段時間每天都精神緊繃,我是真的搞不清楚她到底想要我幹什麼。
「我已經和他保持距離了,而且再三保證我和他沒可能沒可能,你還要我怎麼樣?」
汪小敏笑了笑「我不傻,你也不傻,誰都能看出來肖川對你不一樣,不管那是可憐也好,同情也好,我都不喜歡,尤其是對你。遠離肖川,做出點實際行動來,我就放過你,讓你安心考試。」
話說到這,我基本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光是我單方面的遠離,她想讓肖川對我徹底失望,甚至是討厭。
「我要是不呢。」我盯著她,像是從商店偷了糖的孩子,背過手去和老闆對峙。我知道這不應該是我的東西,我知道這東西我握不了多久,但就這一刻,因為他曾經帶給我希望,所以不想放手。
汪小敏萬萬沒想到我會是這個答覆,情緒突然激動「吳十五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你不?你有得選嗎?」
我默不作聲,任由汪小敏氣急敗壞。
她見我軟硬不吃,突然冷笑一下「當年水庫的事,你以為真沒人知道了嗎?」
聽到汪小敏提起水庫,我感覺整個人都被一道雷擊中。渾身的汗毛都倒縮進毛孔,裹進絲絲寒氣。
她怎麼會知道,她不可能知道的,那件事過去這麼久,不可能有人知道的。我緊張的牙關發抖,攥起拳頭把指甲摳進手心。
這時候肖川拉著校醫進來,校醫戴著口罩一臉無奈「醒了那葡萄糖不打了也行,不用非得紮上。」
汪小敏用只有我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對我道「該怎麼做你知道。」
我能怎麼做,我還能怎麼做。汪小敏手裡掐著我兩個命門,每一個都能要了我的命。
正好這個時候葛良他們來找肖川去上體育課,七八個男生都等在醫務室門口。
我故意放大了音量喊了一聲「肖川,我有話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