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陰影漸近（中）
遭到拒絕過後，諾薩並未著急回應，他凝視著眼前少年，彷彿正進行某項艱難的抉擇。
最終，賞金獵人長嘆一口氣，隨後點點頭：「好吧，裘德，你的選擇。」
待諾薩收拾行李后，少年為其送行。二人來到酒館門外時，漆黑的天空正下著大雨。
賞金獵人將他那頂淺棕色的寬沿禮帽戴上，遠眺屋檐外雨幕的邊際，靜立著沉默不語。
「裘德，既然你決定留下，那麼有些事情我得告訴你。」諾薩轉首回望少年，表情罕有的嚴肅，「聖光並不像它表面看起來那樣聖潔溫暖，教會亦絕非救世主，與我們一樣，他們同是凡人。」
「任憑誰也無法創造一個令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的世界。聖光教會的行為，只是在進行某種轉移，基於犧牲的轉移。」賞金獵人凝視著裘德的雙眼，「你很快就會接近真相了。如果你相信我的推測，那麼記住：行事務必果斷，亦需謹慎。」
「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什麼嗎？世間萬物均存在複雜的聯繫，任何細小的因素都終將映射在重大的轉變上。」諾薩的神情愈加嚴肅，「一切均取決於你所作出的抉擇。」
說完這些話，諾薩回過身，邁步踏入冰冷的雨里，將少年獨自留在原地沉思。
裘德望著諾薩，那位賞金獵人在昏黑的夜雨中漸行漸遠，背影是那樣的落寞。
直至消逝在夜幕的邊際，諾薩也再未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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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金獵人的話語令少年輾轉反側，次日上午，裘德來到風區大教堂，發現這裡已然進入戰時準備。
原來昨晚大主教與渥倫西斯談過莫德雷斯的遺言后，領主派遣斥候連夜趕往北方調查，果然在距雪落不足十公里處發現一支由行屍、骸骨與各類死靈怪物構成的大軍。
談及它們的數量，那名嚇得有些魂不守舍的斥候用「汪洋大海」、「數以萬計」、「望不到盡頭」來形容。
看來莫德雷斯死前所言果然是真的，雖不知那些亡靈生物在操縱者死後為何還能活動，但眼下顯然無暇供他們思考這些。
領主已集結全部軍隊，並設法雇傭城內所有冒險者，教會也正組織成員投入戰鬥。教堂內四處是快步走動、搬運物資的教徒，卻不見蕾婭以及大主教等人。
向一名牧師詢問后裘德得知大主教早晨便已前往領主府，與渥倫西斯侯爵共商防禦戰術，聖女及光明使者與其同行。
於是少年又趕到天空區的侯爵府，由僕人領路來到簡陋的會議廳，發現渥倫西斯侯爵、阿方索斯大主教、蕾婭與柯瑞卡農正立在大廳中央的長桌旁。
桌上擺著一張雪落近郊的地圖，裘德注意侯爵與大主教正圍繞城市北面的山地進行討論。
「我們應在山頂進行儀式，這裡周遭視野開闊，凈化波能夠擴散至最大範圍。」阿方索斯大主教陳述著他的觀點，「倘若莫德雷斯的僕從們全軍進攻，我們便能將它們全部消滅。」
「您說的沒錯，大主教。莫德雷斯死後，這些亡靈應該只會執行他生前最後下達的命令。」渥倫西斯侯爵認可這項提議，但同時亦對此有所顧慮，「山頂確實易守難攻，但仍有兩條山路通往此處，我們必須分兵兩路防守。我很懷疑，我們能否在北麓為儀式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莫德雷斯的亡靈大軍數以萬計，那些怪物不知疲倦抑或恐懼。即便人數相當我們也無法與其正面抗衡，何況如今敵眾我寡。」阿方索斯指向地圖上幾處位置，「我們應該利用這些狹窄的破口逐層構建陣地，且戰且退，只需儘力拖延時間即可。」
「話雖如此，我仍舊對此缺乏信心。」渥倫西斯侯爵面色凝重，局勢顯然很不樂觀。
阿方索斯大主教稍作停頓，並未再講述戰術：「您也知道，這是我們目前唯一的希望。眼下我們別無他選，唯有照此計劃全力以赴。聖光必將庇佑我們。」
決定戰術計劃過後，裘德隨教會眾人返迴風區大教堂做最後的準備。
沿途少年一直在觀察蕾婭，她仍舊保持著聖女的端莊與矜持，卻無意中表現出反常的緊張。結合先前大主教所述的「儀式」、「凈化」與相關計劃，裘德幾乎已經可以斷定，諾薩的推測誠然未錯，事實的確如此。
然而這次少年並未急著表現，而是佯裝尋常繼續陪伴在少女身旁——他已經有自己的計劃。
返迴風區大教堂后，教會宴請裘德共進戰前最後一餐，考慮到北境飲食條件的嚴苛，少年沒有拒絕。
來到聖餐廳裘德才發現這頓午餐竟出乎意料的豐盛，而使少年更加意外的是，他嘗到一份熟悉的餐品。這道燉菜內容豐富，味道鮮香而濃厚，令裘德頓時想起昔日在萊維斯嘗過的「亡者之湯」。
亡者之湯，永訣之湯。少年回憶著當初諾薩講的那個故事，回想起他那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話語：「爭鬥總是伴隨著死傷。」
當初只是感覺聽了個令人略感悲傷、心情沉重的故事，此時此境再嘗到這份燉菜，裘德的感受全然不同。他很難講出這究竟是怎樣一種感受，彷彿自己便是故事裡那位即將奔赴戰場的年輕戰士。
用完午餐后，少年特地來到廚房找到廚師，得知他是萊維斯人，因故鄉被地震所毀而來到蘭倫斯加入教會。
果真如此，裘德暗自嘆了口氣，這名廚師也有著與他類似的遭遇，斯科平原的地震誠然令太多人顛沛流離。
少年進而意識到，教會在場的多數人亦是從西境來到北地，與他或諾薩不同，這些人並非為賞金，而單純是為了消除莫德雷斯的威脅，拯救北地蒼生。
這份無私的決心著實令人欽佩，雖然他們很可能只是被大主教以及他那套教義說辭所鼓動，裘德如是想著，無論如何，決不允許他們擺布利用蕾婭。
暗自立誓的同時，少年亦告誡自己稍安勿躁：諾薩提醒他務必謹慎果決，這一次，他將靜待最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