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7 亂言解真意,書信傳情疾(二)
繼老頭嘴快,一五一十地將今日發生之事,以及那些什麼湘水東西、姨娘姨父、偷戀私奔,一股腦兒抖摟了出來,說是要報答姚山鳳這幾日的恩情。
姚山鳳聽完之後,愣了半晌,最後才半欣慰半叮囑地道了一句:「你若是想回來住,嫂嫂隨時都給你鋪好床。」
宿平正待感激涕零,哪知對方又添道:「那咱們家人日後過去南林苑看戲,是不是有上座、好茶白送?」
嫂嫂果然是雁過拔毛的女中豪傑!片刻的目定口呆之下,宿平趕緊點頭稱是。
姚山鳳最後道了句「等你邱叔叔回來好好審你」之後,就離身看鋪去了。
宿平自己腳扭仍未好透,央求繼老頭抱他上架拉「引體向上」,繼老頭不答應,只好抓著瓶一濁留下的跌打酒進房去練「十鑼妙妙指」了。
繼老頭與侯老頭聊了一會兒之後,方才回寢,見少年坐在床頭轉筷子、解繩結,哈哈一笑,看著他的雙腳道:「現在咱倆就是一對難孫難爺咯!」
宿平惱他不幫自己練「引體向上」,故意不答。
繼老頭來到床邊,抓過那瓶藥酒,道:「來來來,把腳伸出來,老頭子給你上藥,就當是賠禮道歉啦。」
宿平悶聲不吭地把腳一伸,放在他的面前。
繼老頭倒出些許藥酒於手,提醒道:「這藥酒可烈,你得忍住了。」
宿平當即停下手中動作,點了點頭。
繼老頭的手剛一撫上左腳腳踝,宿平倒並沒什麼特別之處,接著,一陣灼熱傳來,不由令其「囈」的一聲輕哼,可當他哼完之後,又覺得腳上立刻輕鬆舒服了過來,仿若沒有扭傷一般,卻更添活力。怔神之下,右腳也被老頭同樣施為,也是一般感受。等對方收手之後,當即落下地來,先踩了兩腳,接著又蹦了幾下,毫無一絲妨礙。
少年驚道:「這是什麼藥酒!居然這般靈驗!」
繼老頭不忿而嚷:「什麼藥酒靈驗,明明是我老頭子妙手回春嘛!」
宿平忙道:「好、好!是爺爺厲害!」
「哼!老頭子很受傷,為你操心還不如和佛祖談心!」說罷,真就棄了藥瓶,上床打坐去了。
少年好氣又好笑地端望著這位路邊撿回來的老人,一臉的祥和,猛地,那個荒唐的猜想重又襲上心頭,小聲問道:「繼爺爺你……是不是一位世外高人?」
繼老頭原本閉起的雙目中,突然睜開一隻右眼,上下睥睨了少年幾下,傲色道:「我自然是高人!」
宿平如遭雷擊!
卻聽老頭又接道:「想我老頭子,精通象戲,深諳嵇琴,又能給你看病,你說是不是大大的人才!若不是被一條白眼狗咬瘸了腿,怎也得拜他娘個王侯將相罷!誒……可惜馮唐易老,李廣難封,難封啊……噢!佛祖,抱歉抱歉,我這就來……」說完,又閉上了右眼。
少年怔然無語。
……
次日上午,宿平與繼老頭剛收拾好衣物,就有馬車來接,同來的還有賈瘦獸。
姚山鳳要將幾兩銀子還於繼老頭。哪知繼老頭不受,說是如今跟著「宿少爺」混吃混喝用不著錢,還怕到時候銀子花了卻又給人狠心甩了,所以保險起見,棺材本暫且寄存在她這兒,就當放錢莊。賈瘦獸一旁馬屁連拍、瞎起鬨,大頌老人江湖經驗豐足,高瞻遠矚之眼光天下無人可及。姚山鳳也只得作罷收回。
宿平忙著同馬夫將那靶架還有餘留的箭靶搬出,並未理會他們,不過因為「引體向上」的架子太大、盛置不下,只能到時候另想他法。
依依惜別,宿平請賈瘦獸留下了「南林園」的住址,繼老頭則在臨行對侯老頭拋下一句「老兄弟日後棋盤上有什麼罩不住的點子儘管來找我」
之後,馬車便就離去了。
南林園。
一個紅色綵球划空,一線殘影倏至,綵球頓了一頓,就見一隻樺木箭正插其上,雙雙墜落,那地面已有同樣帶箭之球五隻。
喝彩聲起。
伊婷向一濁道:「姐姐,他們還真沒誇大其詞呢,宿平這兩下子,已然得了法華君真傳哩。」
一濁點頭輕聲笑道:「不但沒有誇大,只看小宿平的出箭,才知他竟比小法華還要快!」
伊婷訝然不通道:「真的?」
一濁拍了拍伊婷玉臉道:「只此一項,其他尚還不及……不過在小婷的眼裡,自然你的法華君是全面勝出咯……」
伊婷嚶嚀,俏顏羞赧。
宿平收回柞木弓,臉上並無多少得意之色,對賈瘦獸請求道:「賈兄弟,咱們開始在蹺板上練飛射吧?」
賈瘦獸爽快答應,跑向木台。宿平將那箭靶放在蹺板一側的五十步遠處,恰在內外圓隔牆前方,然後返回蹺板著地的另一端站好。
一濁突然出言阻止道:「小宿平,你是不是活膩味了?昨天那一腳扭的還不夠你受么?姐姐不管你為何一覺醒來又能活蹦亂跳的,但絕不許你再如此冒冒失失!」轉頭又對賈瘦獸道:「小獸,你待會兒先別翻筋斗,只給他示範落地時該怎麼護腳,免得又出了差池。」
賈瘦獸恍然一拍腦門,連聲稱是。
宿平嘴裡咕噥:「那藥酒如此好使,還怕個甚麼?」卻也只得和賈瘦獸掉了個頭。
連著幾次示範下來,宿平這才驚覺五寨主說得不無道理,原來這「著地」確有竅門,須得腳尖先落,身子前傾,再翻幾個滾翻卸力,不然定又是人傷腳扭的下場。
賈瘦獸演練完畢,輪到宿平。
少年拋開弓箭,空手來試,一路熟習下來,已然半日過去了。由此方知,有些事情看著容易,做著卻難,更何況這還不用翻筋斗,於是愈發地對賈瘦獸的靈巧佩服起來。
一濁的廚藝確實精湛,宿平吃得開懷,繼老頭亦是贊口不絕。
下午終於可以用弓射箭了。
伊婷要給法華做新袍,是以坐在內園。繼老頭與一濁各自搬了張椅子,在外圓給宿平「掠陣」的同時,還能邊聽院里唱戲練腔,好不悠閑。
宿平解下腕間石決戴於拇指,站在蹺板頭上才將弓箭撐起,正要吸上一口氣叫「跳」,卻聽一濁一聲斷喝:「等等!」嚇得少年與一旁的繼老頭險些岔氣。
一濁朝老頭抱了個歉,對少年嘿嘿道:「小宿平,你把那弓箭開得恁好,做什麼呀?」
宿平沒好氣道:「姐姐,我這不是要練飛射了么?」
一濁道:「莫非你今後遇上的對手,都等你拉好弓箭再飛,然後自己站在地上等死不成?」
宿平一想也對,打了個哈哈,分箭回囊,手中只剩了彎柞木弓,才對一濁道:「姐姐,你還有話交待么?弟弟這裡等您先說完!」
一濁見他還敢抬杠,揮手嗔道:「跳吧、跳吧!好心沒好報!」
少年收拾心神,大叫一聲「跳!」
飛身掠縱!右手火速抽出一箭,眨眼便搭了弦、開了弓,朝著箭靶颼地射去,射完之後立刻將弓一夾,身一縮,落地滾了幾滾,站起來后迫不及待地看那靶上。
箭中靶面,卻未及紅心,堪堪扎在最外圈的邊緣!
繼老頭幸災樂禍地吹了個「噓」。
少年卻是心中大喜,這已是他意料之外的結局,沒想到第一發便已能打靶。
回到蹺板,繼續練習。
接著,幾人便驚異地看到,這小子居然越射越准,到了第八箭,赫然一箭扎中紅心。
此刻反而只有宿平本人眼中興奮漸退,另有心思:「為何我覺著這飛射與那騎射、走射一般,最多只是騎射、走射時人平著動,而飛射時豎著動,並不難練!……但法華叔叔為何又練了這些年,還沒練成?莫非……這『飛射』與『飛落花』並不相同?!可又不同在哪裡呢?明明都是在空中射箭呀……」
一濁見他站立不動、眼神遊移,好奇問道:「小宿平,你怎麼了?」
宿平心不在焉地「唔」了一聲,接著回神「噢」了一下,才看了一濁一眼,突地驀然眼中一亮,問道:「姐姐,假若我像你那樣有輕功在身,施展之下射箭,還能這般容易射中么?」
一濁聞言一愕,旋即不加思索道:「自然不能!」
宿平問:「為何姐姐如此肯定?」
「呵呵……」一濁對宿平神秘道,「記得姐姐愛耍什麼?」
宿平登時想起前夜那幾柄冷光四溢的兇器,脫口而出道:「飛刀!——呀!原來如此,這飛刀倒是與射箭有共通之處,不過……姐姐你能邊使輕功,飛身出刀,刀刀命中嗎?」
一濁抱胸道:「不敢說刀刀命中,力所能及之處,十有八九該是不差。」
宿平叫道:「為何你有輕功便能中,我有輕功卻不能中?」
一濁搖頭道:「不是不能中,而是射箭比起飛刀,更要難練得多!姐姐當初施展輕功之下,練這飛身出刀,足足練了一年才有小成。因為飛刀乃單手,刀隨意動,想出就出,而射箭須得雙手,更要抽箭、開弦、瞄準!你說你即便有了輕功,但能這麼容易練成么?你要那麼容易練成了,豈不要嫉妒死你姐姐?」
宿平現下早已聽明,故意眨眼道:「哈哈,那姐姐還真莫要氣著,我方才不是已然飛身射中了么?」
一濁剮了他一眼道:「小宿平你那哪裡叫飛身射箭!又不須自己用力,只要老太爺一般往那蹺板上一站,就有小獸將你送上天去,自己只管安心搭箭開弓就成,當然容易得不只一星半點!而若使上輕功,一口真氣提起,便是飛上了天也要時刻注意保住這口真氣,不能岔了,顧慮之下,當然不能如你這般氣定神閑、心無旁騖!」
宿平一拍大腿,叫道:「這就是了!」心想,原來和我怕被那高凳絆倒是一個道理,難怪法華叔叔這麼久都沒練成。
卻聽繼老頭突然大搖其頭,插道:「不見得、不見得喲……」
一濁與宿平同聲道:「如何不見得?」
繼老頭尷尬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忙道:「沒什麼、沒什麼,老頭子瞎想而已,說溜嘴了。」
一濁笑道:「老先生有話就直說吧,左右都是一家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