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7 賭中有惡險,將赴鴻門宴?(三)
姚山鳳是個爽快的女子,聞言只略微愕了一愕,旋即又笑道:「我家有兩間客房,老先生儘管換著睡。」
繼老頭哈哈一笑,懷中掏出一物,正是宿平的錢袋,上前幾步交到姚山鳳的手中,道:「總不能白白受恩,這些銀子權當老頭子的口糧吧。」
「使不得、使不得!」姚山鳳連忙起身回絕,說著朝宿平連使眼色。
少年也覺不妥。但他雖平日聰穎,此刻卻內心有鬼,一時竟窮於說辭,不知如何開口。
「拿著吧,否則老頭子扭頭就走!」繼老頭面色一正道。
少年看著老頭臉不紅、心不跳的模樣,暗暗翻了記白眼,腹誹不已:您老倒是走呀!
姚山鳳見推脫不掉,只好接下,腦中閃過「這錢袋很是眼熟」的念頭,口中卻道:「如此,我先替老先生保管著了……不過去佛廟的香火錢還是要留點身上為好。」女子心細,說著就要從中掏還一些碎銀。
繼老頭把手一擺,笑道:「佛若真有靈性,心中常駐便可,何怪凡人燒不燒香?」
二人俱皆一震。
默然細細咀嚼一番后,姚山鳳看了宿平一眼道:「你家村裡的老先生真是見識過人。」
宿平這回也是由衷地點了點頭。
只是繼老頭的下一句,又頓叫他二人瞠目結舌:「嘿嘿,我只是覺得佛祖要那麼多錢作甚?還不如自己省下買些口食,吃好喝好。」
接著進了後院。
侯大志一見宿平,便跌跌撞撞地從奶奶身邊跑了出來。
姚山鳳與婆婆將繼老頭的來歷說道一遍,老太太當即就去下廚生火了。
繼老頭仿若進了自家的後院,毫不見外,還一把抱起侯大志,端詳片刻贊道:「這娃娃根骨奇佳,日後成就定然不凡。」說著,又摸了摸懷裡,竟然掏出一隻俏里胡哨的撥浪鼓,放在侯大志眼前兩下一搖,「咚咚咚咚」發出聲響,逗得小孩呵呵直樂。
宿平突然冒起一個念頭,真想就把這老頭扒個精光,瞧瞧他的身上還藏著多少花樣。
及至晚飯做好,侯老漢準時歸來,卻是一路罵罵叨叨。姚山鳳介紹繼老頭完畢之後,再問公公緣由。原來是下象戲碰到了個厲害對手,說是陰招百出,讓他羽鎩而回。
席間繼老頭哈哈一笑,說定要幫他找回場子,教宿平差點一口噴出飯來。
晚飯過後,兩個老漢出門。
再歷兩個時辰不到,二人攜手而回。
侯老頭口中已是一會兒「老弟」,一會兒「老兄」地叫個不停。
幾人好奇而問。
原來繼老頭果然言出必行,不但幫老兄弟找回了場子,還把那對頭每回殺得只剩一個光桿老將方才罷手。
至此,侯志一家老小盡被他收買過去。
宿平對這揀來的「同村」也是拜服得五體投地。
姚山鳳見他未帶任何行李,便去鄰店買了兩套老人的衣裳。繼老頭沖洗出來之後,教眾人眼前一亮,卻又面露古怪。幾人不方便詢問這老頭的年齡,卻也知比侯老頭相差不大,可這會兒看上去卻要年輕許多,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扎了一個道髻。
嫂嫂看著少年,問道:「老先生不是信佛的么?」
宿平掩飾尷尬,輕聲道:「許是老糊塗了。」
哪知被繼老頭聽了個正著,一個響栗到頭。
及至睡前,姚山鳳詢問繼老頭是否獨間。老頭晃著腦袋說要與少年同屋。宿平晚間除了有做「引體向上」的習慣,還要練習「十鑼妙妙指」的指法,怕耽誤他休息,於是勸阻,但他就是不依。
客房內。
宿平左手手指正飛快地換轉著筷子,右手同時不厭其煩地解著一條密密麻麻系了長串死結的葛繩——筷子要比最早練習的鐵棒要輕,而葛繩也要比麻繩略細。這一切都顯現少年「十鑼妙妙指」精進迅猛,若非如此,也不會有讓法華讚歎的出箭速度,更不會有叫那「張二哥」敗下陣來的賭技了。
繼老頭躺在床頭,將少年看在眼裡,突然問道:「你這般辛苦,卻是為了什麼?」
少年停下手中動作,笑道:「我不覺得辛苦啊。」
「當真?」繼老頭盯著少年雙目,「我不信。」
宿平現在已對這頑童般的老頭改觀了不少,依稀竟還真有離家遇鄉人的錯覺,當下笑意更濃,道:「我的好爺爺,真的哩!」
老頭微微一愕,突地也笑了出來,勾起眉眼道:「我知了!定是練那賭錢的技法是不是?」
宿平被他一語中的,也不掩藏,還誇道:「果然聰明!」
「好也、好也!」老頭開懷道,「好好練!練成了咱們爺倆再去撈一筆,嘿嘿,我的金花楠木棺材本,有著落了!」
宿平見他動不動就提棺材,心中微酸,於是道:「繼爺爺你力氣那麼大,怕是再過個二三十年,小鬼都拉不動你呢!」
繼老頭哈哈大笑,忽又一拍腦門,失聲道:「哎呀,今天忘記找佛祖說話了。」
說罷,也不管宿平了,就挺身而坐,兩手護抱垂於腹前,雙目輕閉,便如入了定一般。
少年心中卻道,你還真信佛啊。卻又不對!老人家扎個道髻也就罷了,居然還不敲木魚也不捻珠誦經,再細看他的姿勢,更覺有些眼熟,但愣是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搖了搖頭,繼續自顧練起指法來。
半個時辰之後,兩人同榻而眠。
宿平因沒了葉陌路的那十個連指套的鐵球在身,故而也不怕身邊之人如雷敢指那般無法入眠,是以安心睡下。
這夜有夢。
夢到了家中的父親、母親,還有靈兒。
過了次日。
又是一個次日。
又是一年七月七。
看著姚山鳳一早便攜上同街的女人,出門採集露水去了,宿平便想起了去年的這個日子。那一日,他打了生平的第一架,也正是立志要考禁軍的第一天。雖只一年,恍若隔世。
繼老頭已經領教了宿平的箭法,還拿著幾塊木頭於院子里拋來丟去,皆被少年一一射下,自是贊口不絕。
侯大志也看得眼花繚亂,拍起小手,咿呀歡叫。
但老頭對宿平在高凳上來回亂蹦,練習「飛落花」的樣子頗有微詞,說像只猴兒,不過還好有侯老頭救場,總不至於被他絮絮叨叨一天。
侯老頭也不出門了,買了一副象戲的棋盤迴家,纏著老兄弟苦練棋藝,只等有一日東山再起,笑傲衡陽城大小街巷。
只是這安閑的時光沒過兩天,就被人打破了平靜。
來者正是斧狼幫的東城堂主,蒙濕詩。
皮革鋪里,姚山鳳一臉惘然地看著對面而站的兩人。
蒙濕詩問道:「小哥,這幾日可好?」
宿平不知他的企圖,小心道:「多謝蒙爺關心,我很好。」
「好便好!」蒙濕詩搖扇笑道,旋即又問,「小哥可記得咱們前日之約?」
宿平茫然道:「什麼『前日之約』?」
蒙濕詩大笑:「小哥真是貴人多忘事了,前日我邀你喝酒,你可答應我哩!」
少年這才想起那日離開賭檔之時,確有其事,不由望了姚山鳳一眼,見嫂嫂眉頭微皺,便回頭道:「還是多謝蒙爺了,我不勝酒力。」
「喝不了酒那便少喝,哪怕不喝也是無妨!」蒙濕詩笑顏不改,「在下只是想請小哥吃頓便飯而已,小哥不該是不給我這個面子吧?」
「小子哪敢。」宿平忙擺雙手,卻終是猜不出他有什麼目的,飛快地瞟一眼他左臉仍有淡存的淤青,心道,不會教他看穿了罷?
「哈哈,那便走吧,天色已不早,莫要等酒菜都涼了。」蒙濕詩說著,就來挽宿平手臂。宿平正要迴避,卻聽他似早有所料道,「小哥今日要不與我喝個痛快,我可天天來這裡尋你喲!」
少年聞言立時一震,怎會聽不出他口中要挾之意,登時軟了下來,叫蒙濕詩一手挽了過去。他總不能因自己給侯大哥家裡惹來麻煩,又自恃若要逃走,憑對方几人未必拿得住自己,於是堆起笑臉,朝姚山鳳道:「嫂嫂,那我今晚便不在家吃了。」
姚山鳳依舊不明所以,但也覺察出了蒙濕詩那話裡頭的弦外之音,焦急之刻,心中一動,囑咐道:「你早去早回!休在外頭胡混!明早若要見不到你人,我就去營里告訴你侯大哥,讓他回來制你!」
宿平知道嫂嫂這話是說給蒙濕詩聽的,回道:「知道了、知道了!」
蒙濕詩見他二人唱起雙簧,卻是面色不變,笑道:「鳳娘子放寬心吧,我又不是吃人的大蟲!」
正要出門,突聽內門一人連步趕來,叫道:「等等、等等!帶上老頭子!」
宿平急道:「你跟來做甚!」
繼老頭渾然不覺,還怪起了少年,吆道:「想撇了我獨自出去喝酒,沒門!」
少年正要開口,蒙濕詩卻道:「老人家既想喝酒,便一起來,左右一雙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