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2 有實無名師,起落轉承間(二)
三月十二,辰時,東山操練場。
「啪!」一個石塊擊落了半空中的另一個。
宿平正在練習「石擊石」。不過此番少年所在之地,離那擊落的石塊少說也有十步之遠。
「唉……青出於藍啊青出於藍……」一旁的四寨主法華搖頭嘆道,「我原本說你十五天能練成十步擊石,已算近了我那顆嫉妒易碎之心的底線了,沒料到你小子居然只用了十天!氣煞人也,氣煞人也!」
「法華叔叔,你這般說來,可抹殺了我這大半年苦練『翻雲黑龍箭』的功勞了。」宿平轉頭委屈道。他這十日下來,接觸的都是些個匪里匪氣之輩,連帶自己也開朗了不少,不似以前那麼不善言笑了——當然,這也只在與少數熟稔的幾人面前。
「得了便宜還賣乖!」法華哼道,「不過我還是得告訴你……你不用再打石頭了。」
「真嗒?」宿平眼睛一亮,他其實早已厭倦了整日揀石扔石的乏味差使,要不是於射箭有益,是那「花落箭」的訓練名目,他才不會甘願每天只射那幾十次的弓箭。現下聽到終於不用再打了,自然拍掌叫好。
「嗯,咱們接著練下一項,『射飛球』。」法華點頭道。
宿平一聽他說「射飛球」,就把眼睛瞧向了崖壁前的那根大柱子下面,伸手點道:「是那些球么?」
「正是,你站在二十步外,把弓箭搭好。」法華說著,一把揉起那大柱子底下系著麻繩、半個腦袋大的木球,托在掌中。
此時少年恰將手裡的上箭之弓開起滿月。
那箭已不是原來的竹箭,而是一柄樺木箭,箭尾三羽,鏃頭錚亮,卻是無鋒圓頭;弓也已不是原來的二弦竹弓,而是一把嶄新的柞木弓,腹貼牛角片,兩端微微反曲。如今少年的箭囊里有二十一柄木箭,除了那一柄「翻雲黑龍箭」尚在,其餘的竹箭都已退伍去了。就算是那柄「翻雲黑龍箭」的鏃頭,也被磨圓。而那柞木弓所需之力,介於二弦竹弓與三弦竹弓之間,正適合此時的宿平。
這些都是四寨主幾日前為宿平精心準備的。
「你呆會兒只管瞄著這飛起的木球去射……開始!」話音剛落,法華就把那半腦袋的木球向上拋了出去。
宿平兩眼一凝,那柞木箭掠出,直扎飛空的木球而去,就在它升空之時,正中其上。
木球、木箭分開掉落。
「咦……若是這箭扎進木球,一起掉在地上,箭身必然就折斷了……原來法華叔叔不把那鏃頭開鋒,是為了這個道理。」宿平略微一轉,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節。
「退五步!」卻聽法華叫道,一邊扯過掛在大柱子頂上、綁在底端的麻繩,又把那扔出去的木球拽了回來。
宿平依言後退。
如此繼續,一人拋球,一人射箭。
直退到三十五步遠,宿平一箭雖也射中,卻堪堪只擦了那升空中的木球最外側,撇過後繼續前沖,打在了後面的崖壁之上。
「退五步!」四寨主又喊道。
「等等!」宿平並未挪腳,卻是突然開口道,「法華叔叔,這三十五步,我想再射幾箭。」
法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並不阻攔。
宿平心中暗暗計算:「此處漸漸離得有些遠了,這木箭射要到那裡也耗時漸長,我心中想著將飛球擊中在那處,卻是慢了一步,險些未中——應該就是了!我且略作調整一番!」
三十五步,拋球再射。
卻是未中。
「唉呀!射得早了。」宿平自言一句,又對四寨主喊道,「法華叔叔,再來!」
拋球又射。
「射晚了……再來!」
又是十幾把下來,宿平終於在這三十五步處漸漸找著了感覺,把那餘下的幾枝射完,皆是例無虛發。暗自鬆了口氣,前去收回那二十一柄木箭,又站到四十步的位置,少年抬頭道:「法華叔叔,再來!」
「好嘞!小小箭童得令!」四寨主笑答,一臉欣慰。
少年抿了抿嘴,卻也不敢大意,因為他看到法華正悄悄地掄起了手腕。
四十步、四十五步,都是各自練了一輪。待到五十步時,宿平漸感難以掌控,直練了兩輪四十二箭下來,才慢慢有了掌控,卻是不能每發必中。
「不要灰心,你已做得很好了!比我當年,又強了幾倍。」法華將一個水壺扔給皺著眉頭的少年。
宿平接住,喝了幾口,問道:「法華叔叔,我才只能射到五十步遠……你說是不是因為我的力氣太小了些,那木箭射得不夠快?」
「這是其一,你說的不無道理。」法華道,「不過,看起來你雖然練那『石擊石』已有所成,卻還仍未悟出那至關重要的一點。」
「哪一點!」宿平急忙追問。
「你去扔那木球,且看我射幾箭瞧瞧。」
法華取過自己的紫木弓,又把自己的箭解下,換上宿平的那隻箭囊,走了出去,卻並不太遠,也只來到了五十步處就停下,取出箭,開了弓,喝道:「扔!」
宿平已然託了那木球在手,聞言就學著四寨主方才那般,把它向上拋起。
法華不慌不忙,等到那木球升到半路之時,這才放手而射。
木箭呼嘯著朝那木球飛馳,就在那木球剛剛升到最高點,眼見即要下落那刻,「啪」地一聲脆響,擊而分落。
接著,連續射了八次,次次如此。
無一不在那木球拋起的最高處射中。
就在第九次將要開局之時,卻見宿平抱著那木球在懷,埋頭深思,遲遲不肯扔出。
「我明白了!」過了許久,少年終於抬頭叫道,一臉艷日出雲般的燦爛。
「你明白了便好!」法華攜弓而返,也不問他到底明白了什麼,只道,「你再去試試。」
「嗯!」少年重重地點了一記。
宿平到得二十步遠,便停了下來。
「法華叔叔,我想從頭再來,便由這二十步開始吧!」
法華見他不驕不浮,卻似成竹在胸,欣然一笑,開懷道:「好小子!」
少年果然爭氣,接連射了幾箭,都學四寨主一般,把那木球斃在起落轉承之間、停頓最長的至高處。
二十五步、三十步、……五十步、……六十步、六十五步、七十步!
這一次,終於順利射到七十步遠!
……
未時,山頂。
「宿平,老夫再教你幾套擒拿!」
「不用、不用!紅葉大叔,我『刑屠拳』還沒練好呢!」
「無妨,『刑屠拳』你今後可以自練了,咱們來學擒拿。」
「不學、不學!我就練『刑屠拳』——看招!」
「好小子,又耍陰的……」
酉時,小屋。
「今日可練左手了。」
「陌路大哥,我右手勉強才能轉出一個來回呢!」
「無妨,你慢慢自練,先學左手。」
「……呀!又掉了。誒,這左手還真是難練……」
戌時,床上。
「宿平大爺!擾煩你睡床那頭去!你手裡那十個球球,『咔咔咔』的我睡不著覺!」
「哦,好的好的,敢指大哥。」
……
三月十五。
「法華叔叔,我怎麼覺著今日這木球飛得比往常快了些呢?」
「幻覺、幻覺,你只管射來。」
……
「紅葉大叔!你、你……」
「老夫怎麼了!」
「呼……你今日不當我拳靶子,怎地也出手還擊了!」
「老夫手癢,你管得著么,叫你不學擒拿!——小心右肩!」
「啊!……你、你這招可不是『刑屠拳』!」
「嘿嘿,你自己只學『刑屠拳』,誰說老夫也一定只拿『刑屠拳』打你了!——看爪!小腹收起!」
……
「陌路大哥,這麻繩上少說也有二十幾個死結,你讓我半個時辰解開?而且是單手?」
「別叫、別叫!看我給你示範一次……用時多少?」
「……一……刻鐘?……不到?」
「半刻不到——來吧,該你了。」
……
三月十七。
「法華叔叔,這回我可以認定,這木球確實越飛越快了!」
「……快了便快了!快了你就射不中啦?」
「誒呀~紅葉大叔,你這招兩天前就用過了,還想打得到我么?……哎喲!你昨日打我屁股這招,可不是從這裡打的!」
「哪家娃娃聒噪!老夫就要打他屁股!」
「陌路大哥,我左手轉這鐵棒,剛剛才有點樣子,你又要我雙手齊來?」
「鴨子不趕不上架!」
……
三月二十二。
「法華叔叔,今日這木球怎麼地變小了?」
「……」
「小便小!小了我就射不中啦?」
「臭小子,看球!……哈哈,你還真射不中!」
「紅葉大叔,你出手也變快了!」
「你們今日都商量好的么?陌路大哥,這鐵棒比原來的可細多啦!」
「宿平!宿平!」
「唔……怎麼了……敢指大哥……」
「你那幾個球球,怎地不『咔咔』了?」
「哦,我方才睡著了。」
「你不咔我睡不著啊!繼續咔,讓我先睡!」
「好吧……」「咔咔咔……」
……
四月初一。
「咦?我怎地連日來發覺你拔箭、搭箭突然快了這許多,連我都有些自嘆不如了……」
「嘿嘿……法華叔叔,你莫要說我……你倒先說說,今日換了這麼個拳頭大的木球,還讓我怎麼射啊!」
「射吧、射吧!射好了,『花落箭』的第二層『落飛花』也就算是練成了。」
「好小子,你還敢反擊!?」
「我就反擊!紅葉大叔,你現在可不好打中我,我都憋了你半個多月了!——看招、『周公不解夢』!」
「咦?陌路大哥……你拿著幾個骰子做什麼?」
「早些給你的那幾樣事物,你有空自己練去。今日起,我正式教你賭技,咱們便從這藏骰子開始!」
「這個……可以先不練么?」
「唰!」「你看著祖師爺說話!當日之誓,莫非想要逃避不成?」
「祖師爺莫怪、祖師爺莫怪!陌路大哥把這畫像收起來罷,叫人瘮的慌,我學還不成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