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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4 暴拳稱刑屠,巧箭名花落(三)

  春季的午陽其實並不太熱,暖暖柔柔地照在宿平合起眼瞼的臉上。


  少年全身上下被汗水侵了個透濕,卻不想翻身,哪怕只是動彈一下,也提不起力氣。


  「舒坦么?」紅葉也躺在一邊,抹了一把額頭道。


  「舒坦……」宿平微微張了張嘴,睫毛微顫。


  紅葉笑道:「這就對了。有句古話說得好,『樂極生悲,否極泰來』,咱這也是一樣。只有累過了,才會覺得舒服,且越是累,躺下越是舒服。」


  「還真是如此,我也有許久未曾有過這般感受了。」少年終於輕輕扭過頭來,對著三寨主道,「紅葉大叔,你可不知我去年連跑個六里路,都已快累得動不了了,現在即便把那路程翻個倍,也是毫無問題。」


  「哈哈,這有什麼!挑過擔的人都懂這個道理。」紅葉笑道,「那些耕樵第一回挑擔的時候,哪怕四五十斤的擔子,走個一里半里的,也會覺得肩膀酸痛。可挑的久了,一兩百斤的擔子,還不是宅里、田頭,照樣風風火火地來來回回?——咱們練武,也正如這挑擔一般。」


  「你莫不是知道我要考禁軍,從來不挑擔子,特意拿這個取笑我?」宿平心中想道,卻也覺得此話不無道理,便又問,「怎地又與練武一般了?」


  「尋常成年男子,若是無疾無病,氣力其實相差並不太大。只是為何越是能夠吃得重擔之苦的人,他日後能挑起的擔子也是越重?——便是因為那些人常將最重的擔子壓在肩上,一肩能挑五十斤時,他咬牙挑了五十五,一肩能挑八十斤時,他挑了八十八,如此這般,肩頭越練越強,越練越不怕痛,自然比那些畏懼重擔之人強了許多。——咱們這『刑屠拳』亦是如此,我說過這套拳法能增你氣力,只是能增多少氣力,便要看你自己,你若是那不敢去挑重擔之人,所成也是泛泛。個中考較的,都是一股子毅力!」


  「我明白了!」宿平輕聲呼道,「難怪紅葉大叔在我第一次倒地之時,要讓我繼續練下去,原來是為了這個。若是撐的越久,日後氣力豈非越大?——不成、不成!我要起來再練。」


  宿平說著,竭力就要起身。


  紅葉一個大手掌,輕輕一碰便將少年又壓躺了下來,微笑道:「你這小子,倒能拚命!不過凡事都講求一個『度』字。你練箭時日不短,自然對弓極為熟悉。


  練弓之人,有一句話,『人如強弓,毅志開弦;弓似滿月,不朔不缺。』


  人人皆有自己的體魄,人人也都有潛質變得更強,初始的體魄就好比一張待人征服的強弓,這是第一個『度』。


  人若要變得更強,就好比要將一張強弓撐得更開,須得有力氣,人之意志便是那開弓的力氣,意志彌堅,力氣愈大,弓開愈滿,直至撐起『滿月』,這滿月之弓,便是第二個『度』。


  只是物極必反,若是到了這第二個『度』,還要強撐,哪怕意志再強,身軀承受不住,人也要活活撐成殘廢,強弓亦要折斷,正如月之『望而回朔』!」


  「紅葉大叔,什麼是『望』?什麼又是『朔』?」


  「天上之月,一月一演,『望』時滿月,『朔』時無月。以月喻弓,弓並非愈強愈好,只有最適合自己的弓,才叫好弓,過猶不及;習武之人亦如此,須自知最適合的『度』,否則走火入魔。」


  三寨主這一比方,惟妙惟肖,叫少年聽得連連點頭,讚歎道:「怎地這山寨上的人,一個比一個能說會道,且還頭頭是道,敢指大哥是如此,雷伯伯是如此,紅葉大叔也是如此……」


  「哈哈,老夫怎是那小敢指可比?」紅葉豪言笑道,「老夫自幼漂泊,上山砍過柴,下江抓過魚,門衙當過差,街口耍過藝,深觀求玄道,佛堂問偈語,遊了大半個天下,自是有些一知半解的真學。」


  「呀!紅葉大叔還當過差?」宿平訝道。


  紅葉擺擺手:「不提也罷,那裡頭的水太深太渾,不清不凈,老夫不喜那些彎彎繞繞,只一年,便棄職而走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卻是不再提習武之事。宿平昨晚歇息遲了,又加上剛剛一番勞累,聽著聽著,竟何時睡著了也是不知。


  再等睜眼醒來之時,卻已不見了三寨主。


  「哎呀、壞了!眼下到了什麼時辰?」


  宿平突然記起未時一過就要去找法華,立馬動身跳起,往山腰趕去。到了寨營,就見「風雷聚」大廳外的東牆根下圍了一群人。


  「下注了、下注了啊!買定離手啊!贏了的就趁好運啊!輸了的就要翻本啊!時辰不多!再開幾盤又要操練了啊!……」正是那賭徒葉陌路,雖說此刻兩個眼圈還是囫圇發黑,臉上頭上卻是凈爽了不少,想是剛洗了澡、換了身衣服,就連那面銅鏡不知何時又被他索要了回來,正掛在胸前。


  宿平看了幾眼,沒有發現雷敢指的蹤影,便急急拉過了一個靠的最近的青年男子,問道:「這位大哥,可否請教一下四寨主現在何處?」


  那青年側臉看著倒也模樣端正,穿戴也是得體,哪想一轉過身來,卻教宿平喉嚨一陣糾結。原來此人背向少年的另一隻手,正在掏著鼻孔,叫宿平一拉,便放開了去,那中指上還拖著一條黃黃的事物,飄飄蕩蕩。


  昨晚宿平發威射箭之事,一時間傳遍了整個山頭,這青年顯然也認得他,慌忙把那中指望前面一人後背撇了兩撇,咧嘴笑道:「呀!原來是宿平兄弟!我叫朗乾坤,朗朗乾坤的朗乾坤!——兄弟來得正好,哥哥我昨夜夢到了一口大棺材,正是鴻運當頭之際,只是不巧眼下把錢忘在了房裡,可否先借你幾兩銀子?明日我便還你!」


  「你這名字可取得真好!」宿平暗想,只等把喉間那陣胃酸之氣壓了下去,才開口道,「朗大哥,我身上只有一些碎銀子,你要便先借給你罷……只是煩你告知一聲,可有見過四寨主他人?」


  郎乾坤等少年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錢袋,接到了手中,才笑嘻嘻道:「宿平兄弟新入山頭有所不知,咱們四寨主每天這個時辰,都要去西山坡上練箭,你現在過去,定然可以見到他人。」


  說完,青年便轉身擠入了人群,嘴裡還連連叫著:「等等、等等!我還沒下!」宿平正想再問一句「眼下是什麼時辰?」卻也只能搖頭。


  既然得知了法華的所在,少年也鬆了一口氣,還好昨夜哨塔之上,雷敢指曾點劃過這山頭的方位形勢,刻下去屋內取了竹弓、箭囊,便腳不停步地趕往西邊。


  這風雷寨越看越是造得巧妙,雖不敢說巧到奪了造化天工,也是獨具匠心之作。


  山腰開堂,南憑獨道寨門,北借懸崖之勢,東走是一輔山的操練之場,西去卻有一斜坡的鳥語花香,真要問哪裡像個賊寇窩?也只有那千百處悄悄埋在四周山腳上的陷阱暗刺了。


  宿平解下纏在腕間的石決,各自戴在了左右拇指之上,到得西山坡口,果然看見那一大片青草悠悠的斜坡上,有一個身著黑白斑花衫的人影。


  法華正站在草叢之中,手裡提著那把紫木弓,駐足望著前方。


  前方是一株孤零零的碧桃。


  這碧桃雖說名里有個「碧」字,一眼望去,卻是不見幾片綠葉,齊肩高的樹榦上,平平地向各方伸出條條枝椏,滿樹花兒綴在那枝椏上,於這青草坡間開起一把緋紅之傘。


  宿平不敢打攪,輕輕停下腳步,他看得出來,四寨主此刻正在凝神。


  靜靜的……許久之後,法華的右手探向了腰間的箭筒,輕輕捏起一柄木箭。


  木箭全部抽出的一剎,法華突然一個岔步望斜坡上飛速奔行,奔行中卻依舊注視著那碧桃所在,左手舉弓,右手搭弦,就是一發!

  嗖那一聲,遠處碧桃的枝頭微微一顫。


  第一箭正中頂端的一朵小花,花瓣飛落。


  法華腳下一個撤步,回身朝著斜坡之下而去,右手伸向腰間,再取一箭。就在那花瓣未及落地之時,法華已是提氣縱身一躍,騰空而起,二人多高的空中,平舉紫木弓,又是一箭射了出去。


  只是這第二箭,卻落空了。


  宿平不由扼腕一嘆,「可惜!」


  法華雙腳甫一落地,便一把扔掉紫木弓,走前幾步,伸手向下一撈,就從齊踝的草叢內撈出一個黑皮扁壺,仰頭就灌了下去,一飲而盡。那番模樣,卻不似平日所見的四寨主,倒像極了三寨主的作風,只是少了幾分豪邁,透著道不盡的蕭索。


  「過來!」法華扔開酒壺,對著宿平喝道。


  少年趕忙跑上前去。


  「那兩射之箭,你可看清?」法華哈著酒氣,搖搖晃晃,似有些站立不穩。


  「看清了。」宿平見他眼睛微微有些發紅,頓覺不妙,輕聲應道。


  「可是一中、一不中?」法華又問,眼裡的紅色又加重了幾分。


  宿平這回沒有回答,只點了點頭。


  「你告訴我——這是為何?為何我射不中?為何!」猛然間,四寨主瞪起赤紅雙目,兩手如鐵鉗一般,抓住少年的肩膀,大聲叱問。


  宿平雖與他相識不過一日,卻也見過他與紅葉交手時那份應對從容的淡定,只是萬萬沒有想到此刻居然出現了如此一幕,不由深陷錯愕,一時間忘記了如何開口。


  法華見少年並不答話,於是停了下來,與他雙眼凝視了片刻,突地又吃吃笑道:「你心裡定是在笑我,是不是?你也在笑我沒有資格學這『花落箭』,是不是?是不是!」


  「法華叔叔,我沒有笑你,我連那『花落箭』是什麼都不知道!」宿平連忙擺手。


  「什麼是『花落箭』?——」法華終於鬆開了扣住少年肩膀的雙手,卻如著了魔道一般,左手舉前,右手抬后,似在虛空中開起一把大弓,邁步間,或仰或俯,或開或闔,或走或跳,或騰或挪,或疾或徐,形若瘋癲,嘴裡一邊叫道:「花落箭……有五層……一名『落花』……二名,『落飛花』!……第三境!『飛落花』!……第四境!『飛花飛落』!……第五境——『飛花——不落』!」


  最後一字喝畢,法華散開架勢,回望宿平:「嘿嘿!這可是天下間最厲害的箭法,箭神庄的絕學!」


  「箭神庄?」宿平猛地一震,突然想起一事,便道,「法華叔叔,這天下間真的有『箭神』么?」


  「自然是有的!」法華不容置疑道。


  「你看是他么?」少年忙從胸前掏出一物,輕輕一抖。


  一張發皺的畫紙就垂在了法華的眼前。


  四寨主兩眼一縮,垂下雙肩,仿若被抽盡了所有的力氣,頹然仰天而倒,口中喃喃道: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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