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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5 虛或實,冥冥中(三)

  烏篷船方才駛出十多步遠,那男子聽到叫聲,嘿嘿一笑,將竹篙「唆」的就插入了船頭的洞眼,扎進水裡。


  江沿的水其實不深,只有半人來高。


  船身擺轉了半圈,最後穩在了水面上。


  宿平見他錨了船,心中自是焦急,正要開口,卻又被那男子揮手止住了道:「你等會兒,且讓我做個買賣先——雲顏妹子、凌雨兄弟,你倆快些出來,米米上門了。」


  這後半句,顯然不是對著宿平所說。


  只聽那船上的烏篷艙門「吱咯」一聲打開了,便見又有一男一女走了出來。男的看著比宿平略微老成,生得白皙俊俏,並無半點宿平身上的鄉農之風;女的與宿平一般年紀,紅唇鵝蛋臉,緊衣馬尾辮,靈動可人,更有一股颯爽之氣。


  「她叫雲顏么?」宿平看著那少女,心中驀地一跳,連忙撇開視線,卻是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


  那個叫作雲顏的少女剛一出來,只看了宿平一眼,便轉頭對著笠帽男子道:「敢指大哥,米米在哪呢?」那少年凌雨卻是瞧了宿平一會兒,最後看見了他肩上的竹弓,突地又鑽進了船篷里。


  「喏!」那男子伸手朝河灘上一點。


  少女轉過頭去。


  田丘正收馬立灘,口中大聲叫道:「那位船家!我等前來捉拿那個小子,還請靠岸!」


  笠帽男子沒有答話,少女卻是先拍起了手掌,一甩馬尾辮,嬌笑道:「靠岸可以!你先扔個三百兩上來!」


  「……女娃娃莫要玩笑!此人是畏罪潛逃!你任他在那船上,可危險得緊!快快靠岸罷!」田丘卻不理她,自顧說道。


  「不急不急!」笠帽男子笑道,「我見你又是捉拿,又是畏罪潛逃的,想來是那官府之人咯?」


  田丘聞言一愣,隨即挺首道:「不錯!我等正是縣衙的公人!你莫要妨礙正事,速速靠岸!」


  「竟然真是官府之人!」男子身軀一顫,仿似受了驚嚇,轟然倒退兩步,差點就要掉進了水裡,連忙死死抱住了竹篙,大聲喘氣。只見他低頭片刻之後,卻是突然把脖子一仰,在那笠帽下露出了半張笑臉,緩緩道:「那便煩勞閣下再加些銀子,嗯——先扔個八百兩上來吧。」


  「你!」田丘厲眉一喝,正要發作,卻又突地想起一事,便按了下來,拱手道,「敢問幾位少年英雄,可是江那頭的好漢?」


  笠帽男子嘿嘿一笑:「你這廝眼力倒是不錯。」


  「慚愧、慚愧!既是江那頭的朋友,那也不必相瞞。」田丘神色間變得頗有些恭謹,「我等是這鄉里張老員外的家丁,那小子射聾了我家少爺的一隻耳朵,逃至此處,還望幾位行個方便,日後必有重謝!」


  男子與少女聞言,都是驚咦一聲,同時看了宿平一眼。宿平正欲申辯,卻聽那男子又笑了笑,對田丘道:「日後之事,不提也罷,只是這眼下嘛……就看你的誠意了。」


  田丘暗喜,卻是極快地從懷裡掏出一個比他拳頭略大的布袋,也不遲疑,就朝那船上扔去。只聽「嘩啦」一聲,那布袋砸在了舢板上,開了個小口,露出亮晃晃的一錠銀子尖角來。


  笠帽男子卻是看也不看,只對那船中的少女道:「雲顏妹子,你意下如何?」


  少女微微搖頭,面現失望道:「太少太少!那好歹是人家大少爺的一隻耳朵,怎地才值這麼幾兩?要我說么……起碼得要一千白銀!」


  笠帽男子摸了摸下巴,點點頭,似是十分贊同,便對田丘叱道:「你這壞蛋!若非我妹子聰明,今日豈不被你糊弄了去?」說完,竟哼哼著挪了個身,就要去拔起竹篙。


  田丘眼見對方拿了銀子,拍拍屁股就要走人,氣得把肺都要炸了,立即把手中鞭子一抽,夾起馬蹬,嘴裡怒道:「你這兩個黃口小兒,莫道老子真怕了你!」馬兒嘶叫之下,就衝出了灘頭,往淺水邊朝著烏篷船激奔而來。


  宿平暗叫一聲不好,扔掉行囊,卸下竹弓,抽出一箭就往上搭弦。正要開弓,只聽耳邊嗖的一聲,卻是有人早他一步射了出去,宿平轉頭一看,原來是那個叫凌雨的少年正舉著一把木弓站在身後,腰間不知何時也系了一個箭囊。


  「哎呀!被他躲了!」那少女忽然嘆道。


  宿平回了身子瞧去。那田丘果然並未中箭,一路鞭馬擊水、逼近前來,離那船頭只剩了五六步遠。刻不容緩之際,宿平終於拉開了竹弓。


  這一弓,並不是個滿月,卻是速開速射,那鏃頭領箭、急急飛掠。田丘趕忙再次側身躲避。只是那竹箭卻不是瞄他而來,一頭扎進了馬兒的前腿。馬兒吃痛之下,哀嘶連連,煞住了腳,原地胡亂踢起一層水花,倒身就要望回折去。


  少女朝著宿平贊了聲「好!」令得宿平微微臉紅。


  卻聽田丘輕喝一聲,並未從馬上跌落,反而雙手按住了迴轉的馬頭,兩腳一掙,跳踩在馬背之上,一個回蹬,借力就向船頭騰撲過來。


  那馬兒「轟嘩」一下,立刻倒翻水中。此時才有三步左右的距離,田丘眼見自己就要臨近了舢板,不由地雙目精光暴起,獰笑連連。


  一根鐵頭竹篙,卻在此時霍然逼將過來,直扎田丘胸口。


  田丘頓時大驚失色,一口氣岔在了喉間,雙腿朝後一張,胸腹望回抽退,全身衝力盡散、向下直沉。慌亂間,卻聽他喝聲再起,雙手疾探而出,就要把那竹篙鉗住。


  如此敏銳反應,委實叫人驚嘆。


  然而,那竹篙卻仿似有了靈性一般,就在他出手的剎那,竟然縮了回去,登叫田丘又撲了個空。那惡霸再也沒有了繼力,身子平平貼向水面,撲通一聲,掉進了江里。


  「哈哈!今日小爺高興,且留你一條狗命……」笠帽男子長笑一聲,收了竹篙點向江水。


  那水並不太深,田丘很快便站了起來,抹去臉上的水漬,對著那烏篷船怒罵連連,卻是再也無法追上了。


  ……


  烏篷船一路悠悠晃晃,行到江中。此時那笠帽男子已將竹篙斜插在了船頭,來到船中划起了雙木槳。


  「多謝幾位相救。」宿平抱拳道。去年那些廂軍兵士在時,常與他講些英雄好漢的故事,是以宿平知道,行走江湖,大約是該抱拳行禮的。


  笠帽男子嘿嘿一笑,沒頭沒腦地道:「雲顏妹子,就這裡吧。」


  那少女正在數著口袋裡的銀兩,聞言四下望了一望,點頭道:「唔,這裡正好。」


  笠帽男子便停了右槳,只把左槳用力劃了幾下,那烏篷船頓時調了個頭對準了上游,那男子再度同擺雙槳,船身便不進不退地止在了江中。


  宿平不明所以,無奈看向另一個叫作凌雨的少年。這少年抱著雙臂,一臉面無表情地靠在船上,也是看不出個究竟。


  笠帽男子手中不停,嘴上忽然問道:「那小子,你會水不不會?」


  宿平老實回答:「會些。」


  男子又問:「那你看這兩百來丈的湘水,你能游得到岸么?」


  「這個……」宿平依言左右望了一望,「我還從未來過此地,是以也不甚清楚。」


  男子重重地嘆了口氣:「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宿平忍不住探問:「這位……大哥,難道有什麼不妥嗎?」


  「哎,你有所不知呀……咱們這船年久失修,頂多只能裝上三個人,剛剛為了救你,卻也沒有多想,事到如今才記起了這事。我們三個又不習水性,恐怕等下都要葬身江底餵魚去了。」男子似乎很是發愁。


  聽罷,宿平皺起眉頭望著這一汪江水,沉吟許久,忽道:「你們把我救下,我又怎可再連累了你們?只是……」


  「只是什麼?」那少女看宿平吞吞吐吐,毫不幹脆,便流露一絲不屑。


  宿平見她不拿正眼來瞧自己,沒來由的堵了一口氣,當下丟了包袱弓箭,朗聲道:「還請你們幫忙照看物件,若是我能游到對岸,自會來取!」說完一個轉身,踏上船沿,就要望下跳去。


  「好小子,你真跳啊!」一隻手探了過來,把宿平又拉回了船內。


  宿平後退兩腳,定住身子,見是那男子拉的自己,便問:「這位大哥,你拉我做什麼?」


  「自然是不讓你去跳江了。」男子道。


  「我若是不跳,這船豈不沉了?」宿平急道。


  「哈哈!有趣、有趣!」笠帽男子笑道。不止是他,連那少女也是一展笑顏,饒有興緻地望這宿平。另一個少年冷峻的臉上多了些許古怪。


  「到底是怎麼回事?」宿平忍不住又瞟了一眼那少女,卻是撓頭道。


  「你看那是什麼?」笠帽男子拿手點了一點船內的一角,又操了雙槳划動起來。


  少年順勢看去,就見那裡擺了四五塊厚重的大碼石,每塊總有二三十斤的模樣,上面還各綁了一根大繩索。


  「對了!」宿平靈光一閃,拊掌叫道,「咱們把那大石頭全扔下去,就都可以活命了。」


  「不可扔,不可扔!」那男子又是搖槳又是搖頭,「這碼石可有大用處。」


  「什麼用處?」宿平自從與他們打上了交道,又仿似回到了和邱禁同處的日子,碰到的儘是些新鮮不解的事物,漸漸習慣了發問。


  「這是給水性極好的人準備的。」那從未開口的少年突然冷冷地插上了一句。


  「我還是不明白。」宿平道。


  「有什麼不明白的!就是把那繩子綁住了雙手雙腳,連那碼石一起扔到江里。」那少年道。


  宿平豁然一驚,終於將那前前後後的經過串在一起,覺察了個大概:「啊!你們是……」說著,就要彎腰拾起弓箭。


  卻聽笠帽男子悠悠一笑,道:「莫慌,莫慌,我們若要害你,你早已死了七八回了。」


  宿平聞言鬆了一口氣,住手站直了身體,嘆道:「也對,你們即便是……那什麼,也比那爛人張、小癩子他們好上了許多。」


  「你是想說我們是『強盜』吧?」那少女雲顏倒也乾脆,對於強盜這個稱呼毫不在意,「『爛人張』、『小癩子』又是什麼人?」


  宿平見她與自己說話,臉上不禁微微一燙:「小癩子就是方才幾人中的那個少年,爛人張是張員外的孫子。」


  「咦——看來他們說你射聾了張少爺的一隻耳朵,確是真的咯?」少女拍手道,仿若聽到人家丟了只耳朵,是件極為開心之事,「你且把那經過說給我聽聽。」


  「好吧。」宿平自己也不知怎的,對這個少女所提的要求竟似生不出一絲的違逆。當下便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都說了一遍。


  等他說完了,這船也剛好靠了岸。


  那笠帽男子把竹篙望下一插,定住了船頭,大叫了聲「射得好!」一手掀了笠帽,露出一副與宿平一般黝黑的削尖臉龐,亦是有稜有角,陽剛分明。只見他兩步跨到宿平面前,朗聲道:「在下雷敢指,敢問兄弟姓名?」


  「宿平!」少年見他為人爽直,也是乾脆道。


  「哼!敢指大哥,你莫不是聽他說起有個漂亮妹妹,就來攀親戚了吧?」那少女取笑道,卻是向著宿平一拱手,「我叫舒雲顏!」


  「嘿嘿,要是他妹子看得上我,倒省了我找媳婦的麻煩!」雷敢指拍了拍宿平的肩膀,頓了一頓,又對那另一個少年道,「凌雨兄弟,你怎地不報上名號?」


  「都被你說出來了,我還報個球球!」凌雨翻了個白眼。


  宿平不禁啞然。這凌雨生得白皙,看著也斯斯文文,卻是出口成臟。


  舒雲顏笑道:「定是你射箭輸了宿平兄弟,心存怨念。」


  「我哪裡輸了?」不愛說話的凌雨這會兒也急了。


  「哈!你道我看不出來么?」舒雲顏嘴不饒人,「你先前射了一箭,被那人閃躲了去。宿平兄弟又補上一箭,卻是射中了。所謂『射人先射馬』,你連這個道理都不懂,自然輸了一籌。」


  宿平聽她誇讚自己,心頭不由一甜,卻是暗叫慚愧:「我哪裡知道什麼『射人先射馬』了?只是怕又傷到人罷了。」


  雷敢指笑道:「雲顏妹子你可不能如此說話,叫凌雨兄弟傷透了心——」


  「呸呸呸!」舒雲顏連忙打斷,卻是白了凌雨一眼,耳尖刷地紅了。


  宿平何等聰穎,心口沒來由地一酸。


  「對了,宿平兄弟,我見你射箭厲害,卻不知是何人所教?」雷敢指話鋒一轉,對宿平問道。


  「是邱叔叔教的。」宿平答道。


  「你這邱叔叔又是何方高人?」雷敢指追問。


  舒雲顏與凌雨也是好奇萬分,齊齊朝他看來。


  宿平此刻卻是叫苦不迭,但他又不喜撒謊,躊躇了半晌,這才對著雷敢指道:「邱叔叔是衡州廂軍的步軍副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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