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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7 黃泥圬三尺,青岩砌十丈(四)

  宿平這一路來到廂軍營帳,已是酉時一刻。邱禁正與兵士們一同制弓說笑,見宿平走來,也不招呼。宿平徑直行到邱禁的面前,開口便道:「邱叔叔,你教我練功!」


  邱禁坐在那裡抬起頭來,目光恰好落在他的手臂上,只問了一句:「跟人打架了?」


  「是的。」少年回答也是簡潔。


  「我說過,你要站七日方能……」邱禁說到一半,目光偶然掠過了少年的眼睛,突地又改口了,「……你今日不是不來么?怎麼地又變了卦了?」


  「我要入禁軍!」少年依舊鎮靜。


  「這話你昨日已與我說過了。」邱禁毫不在意道。


  「我要保護宿靈。我要讓父親母親過上好日子。我要讓別人永遠不能欺負我們。」宿平的聲音不大,卻是一字一頓地說得極為清晰乾脆。


  邱禁默然盯了少年片刻后,便起了個身,去那頭抽了幾條麻繩,又去這頭抱了六粗一細的七根竹竿,粗的有一臂圓、一人多長,細的有三指寬、略短,這才回到宿平面前,朝他一甩頭,淡淡道:「走!」


  宿平依言跟了上去。


  他二人走出了幾步,便聽圍坐一起的人群中哄的一下鬧開了,一人道:「看不出這小宿平還真有種啊!」侯志性急,更是站了起來,要跟上去瞧瞧,卻被林老頭擋了下來,斥道:「就你多事!」


  邱禁領著宿平來到一處平坦的空地上,取了六根大竹,三根為一組交叉立在地上,用麻繩紮成兩個一人一手高的支腳架,最後一根竹竿搭在這對支架的叉口處,看起來像是家裡晾衣的架子,不過結實了許多。最後他指著橫在半空的那根,對宿平道:「跳起來,抓住它。」


  少年這回也不問緣由,走到橫竿下,跳了起來就一把抓住,身體在空中晃了幾晃,很快便定了下來,雙腳懸地恰有半尺來高。邱禁看著,點頭道:「我不讓你下來,你便這樣掛著。」說罷就不去管他了,轉身回到眾兵士中間。


  侯志等人探頭過來問東問西,邱副都頭一概三言兩語打發去了,一旁許久不語的林叔突然說了一句:「阿禁,這個娃娃很像你。」邱禁一怔,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可憐宿平剛被人踹傷了身子,現又要吊在竹杠上,心底卻沒有絲毫的怨言,閉上眼睛,雙手緊抓,咬牙堅持著,漸漸地手心與竹杠之間沁了許多汗漬,過了一會兒終於抓拿不住,掉落下來。他也不去看誰,拿手掌在地上蹭了一層干土,甩幾下酸疼的肩臂,挪開少許的位置,竟又跳起來掛了上去。


  宿平堅持越久,就越是能感覺到臂上、肩上、頸上、前腹、后腰、股間傳來的與時俱增的酸麻,特別是一直緊握的手心,火烈烈地撕痛不已。


  但是這一次他再沒有掉下來。


  ……


  日色漸晚,衡岳之頂掛著一輪斜陽,誰道是:

  紅日有落,卻無晚霞,是故南風吹不動,西山半臉照光華;

  青峰常在,老樹新花,誰怕王朝幾更替,朝夕角奎由它!

  終於到了晚歇的時間,廂軍們收拾了雜物都放進營帳,各自散去了。邱禁不知何時輕聲來到了宿平的跟前,見他閉著眼睛,仍舊掛在那裡,便繞到他的身後,攏手一把抱住了他,就往下拽。誰知宿平手裡抓得緊了,竟沒有被拉到地上,竹杠子晃了幾晃,和兩邊的腳架撞出咔咔的聲響。


  宿平驚覺,卻也不來轉頭,只叫道:「是誰在我身後?」


  邱禁道:「是我!……你怎地閉著眼睛?」


  「眉頭有汗,怕咸疼了。」


  宿平說罷,便不再多話,扭了下身子,繼續在上面吊著。


  「還不下來?」邱禁轉到他面前問道。


  「你方才說『我不讓你下來,你便這樣掛著』,你現在沒有說這話,又想來誆我!」宿平口裡吐著粗氣,說話有些艱難。


  邱禁愣了一下,這才笑道:「你下來!」


  宿平看他不似有假,便鬆手落了下去,卜一著地,只覺腰間與那大腿根一軟,又要倒地。這回又是邱禁扶住了他,將他放到一旁的木樁上坐下。


  「邱叔叔,我又讓你扶了……是不是又要加我多站兩日?……沒事,我能挺得住。」


  「我不加你時日,也不是為了這個……若是方才你被我一拽就拽了下來,便說明你沒有用心,那樣的話,說不得就要加你幾日。」


  「真的?那我只要站上原本的七日,你就可以教我了?」


  「不用了。一日也不用了。」


  「這是為何?」


  「不為何。」


  「那你現在就教我。」


  「我已經教你了。」


  宿平怔了一下,突地站了起來,生氣道:「邱叔叔,我一心向你討教,你卻總是消遣我。」


  邱禁莞爾一笑,道:「你才做完我教你的第一個訣竅,且做得不錯,莫非你忘記了?」


  少年低頭沉思片刻,猛然看向那尚立不遠處的竹架,訝道:「這算什麼法子?」


  「這可是個好法子,」邱禁眯起眼睛,神秘地說道,「使你長高的法子。」


  宿平幡然醒悟,擊掌叫道:「我明白了!村裡的大人常說這個那個生得矮小的,就把頭伸進狗洞去拉一拉,也是這個道理?」


  邱禁笑了一笑,算是認同。


  宿平把身子一挺,仰起脖子,也不去管那些酸痛,道:「邱叔叔,你也且站起來,看看我長高了多少?」


  這話倒是把副都頭給逗樂了,站起來敲了他一記腦殼,道:「你以為你是田裡的秧苗嗎?哪有這麼快的!」


  少年一邊用手揉了揉頭頂,一邊看向邱叔叔,發現對方也正盯著他瞧。兩人對視了好一陣子,突然都開懷大笑起來,昨日開始隱蔓在這萍水叔侄之間的陰霾與不快,頃刻煙消雲散了。


  他二人收拾完畢,便去溪邊洗了個痛快澡,此刻正光著膀子躺在光滑溫潤的鵝卵石灘上,仰起臉就能看見正在入夜的天空。


  「邱叔叔,你說天上的星星有幾顆?」


  「我腦瓜沒你聰明,只能數月亮。」


  「……邱叔叔,你是不是還有其他的訣竅要教我?」


  「不錯。」


  「那現在就教吧!」


  「明日起來再教你。」


  「我吃得消!」


  「我可吃不消!我還想早點回去吃你母親做的晚飯呢。」


  「那你說說,『黃泥圬三尺,青岩砌十丈』,是個什麼意思?」


  「原本有意思,現在便沒意思了。」


  「為何?」


  「不為何。」


  「……邱叔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少跟我潑酸,現在已經是『夕』了。」


  「邱叔叔,宿平曰,『夕聞道,睡好覺也。』」


  「……你別參軍,去考功名得了!……你也別叫宿平了,叫宿有才!大才!」


  「改名字得問我父母,你倒是先回我話呀,那兩句是什麼意思?」


  「……宿平。」


  「唔?」


  「給我念些書來聽聽,叔還從來沒進過學堂書院吶。」


  「好啊,那我念了!……『大學之道……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宿平,你們先生想必是個胸襟廣闊有大氣之人。」


  「為何?」


  「瞧你這一口氣念的,不停不歇,驚天地泣鬼神。」


  「我們都是這樣念的,又快又好記。」


  「……宿平。」


  「唔?」


  「有些話……懂了或是不懂了,記下或是沒記下,都無關緊要,因為那都是別人的話,緊要的是自己做了還是沒做,懂了的、沒記下,猶如不懂,不懂的、記下了,難免亂意,懂了的、記下的,沒去做,又是何必,不管他懂了的、沒懂的、記下的、沒記的,只要你已做到了,便都不重要了。」


  「……邱叔叔,天上怎地一下多了好些星星?」


  「唔……看見牛郎星了嗎?」


  「看見了,有兩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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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本書中會出現一些詩詞,假如是大家別處沒見過的,就是我胡亂寫的,也算有感而發。我不是文科生,這些所謂的詩詞想來是不入「正統」的,大家一笑而過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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