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禍首
可這份堅定如今全然被朱亦轍摧毀了。
朱亦轍說,他們李家人的血脈是卑劣的。
他們李家人當年背著朝廷和匈奴人貿易,又為了家族利益主和,導致朝廷召回了抗擊匈奴大將,他們李家人自食其果。
而他李五郎當然也是卑劣的,為了自己的復仇,自己的野心,可以眼睜睜看著十萬多的將士去死。
如果李五郎真是個十惡不赦,沒心沒肺的人,他不會被擊垮。
可是他又不是全無人性,他早早入了軍,和其他士兵一起出生入死,了解他們的喜怒哀樂,知道他們的願望都很簡單,不過是平安歸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他們許多都是軍戶,父輩,祖輩,曾祖一輩,也許都是埋骨他鄉,白骨風化成沙,等著後代繼續撒上熱血。
他只是刻意把這份人性,這份心軟,給壓到心底,鎖進箱子里。
那個人告訴他,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為了一勞永逸,暫時犧牲一些人也是值得的。
只要把匈奴全都消滅了,就不會再發生李家的悲劇,活下來的將士也不用再戰死沙場,邊境的百姓也能安居樂業。
他是這樣一點點說服自己的。
可如今被朱亦轍全盤推翻,無情地揭露他是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遮羞布一旦被扯下來,看到的內里是如此醜陋。
懦夫!
你是個懦夫。
堂堂正正的手段爭不過朱亦轍,才會用上卑劣的、骯髒的、血腥的計謀,搭上鎮北軍十萬將士的性命,來坑害朱亦轍。
像是見不得光的老鼠一樣,一旦曬到太陽底下,便人人喊打。
他還能說什麼。
願賭服輸!
李五郎猛地轉身,抽出刀架上的一把刀,就要抹脖子自殺。
然而比他的刀更快的是朱亦轍擲出的鎮紙,正中他的手腕,手腕一軟,手指鬆開,大刀掉落地上。
「來人!」朱亦轍朝帳外喊了一聲。
兩個高大的士兵走了進來。
「把他綁起來。」朱亦轍吩咐道。
士兵遵命取了麻繩把李五郎雙手牢牢反綁起來,嘴巴里也塞了破布,防止他咬舌自盡。
被士兵押出去之前,朱亦轍淡淡看了李五郎一眼。
「畏罪自殺?哪能讓你死得這麼輕鬆,明日午時問斬,欠了十萬將士的命,你今晚好好懺悔吧。」
人押下去后,朱亦轍招來流雲,「今晚把李五郎給我看好了,干出這麼大的事,他在軍中肯定還有幫手,別讓人把他救走或者殺人滅口。另外,你看看還能不能問出什麼來。」
流雲領命而去。
當夜,果然有好幾趟人試圖劫獄,被流雲的人拿下,竟然全都咬破口中藥囊自盡身亡。
消息報給朱亦轍,他皺起了眉頭,「這是死士的招數,難道李五郎也和太子他們有關?」
「不,不對,李五郎憎恨整個朱氏,不可能替太子之類的皇子賣命,流雲你好好審一審。」
至天明,李五郎把軍中的暗樁吐了出來,還提到一個神秘人。
正是這個神秘人,把所謂的真相,即李家滅門全是朱氏為了謀權篡位調兵離開蒙州所致,告訴了李五郎。
李五郎深信不疑,一直聽命行事,才會一步步釀下大錯。
「謀權篡位啊,這樣的說法忠於朱氏皇朝的人可說不出,這麼說,是前朝餘孽所為?」
朱亦轍沉吟起來。
當年祖父被誣陷下獄,沒等到父親謀反成功便不堪折磨身亡,父親登記后追封祖父為太祖,父親則被尊稱為高祖,因國事繁忙,父親在位十載便駕崩,皇兄即位,如今也有十五載。
朱氏統治九州加起來也有二十五年,沒想到時至今日,前朝餘孽仍不死心,暗地裡搞起小動作。
李五郎應該是很重要的一顆棋子,畢竟要是掌控了鎮北軍,不僅有了兵力,連鎮北軍長期駐紮的蒙州也將納入囊中。
枉顧百姓和將士性命,只為一己之私。
這樣的前朝,有什麼人追隨?
不過是像矇騙李五郎這樣耍些坑蒙拐騙的手段罷了。
李五郎吩咐流雲留意這條線索,便放下了。
次日午時,鎮北軍全體將士沙場聚集。
李五郎及其他幾十名暗樁被押到大軍面前跪下,文書高聲列舉了他們的罪證。
全場嘩然,群情洶湧。
尤其是李五郎原來的麾下,簡直難以自信。
右參將一直以來身先士卒,悍不畏死,每逢戰鬥總是衝鋒在前,絕不躲在將士後面藏頭露尾,同時擅於計謀,多次率領右軍打贏無數戰役。
他是一步一個腳印憑著軍功踏上右參將的位置的,不是那些靠著家世背景被隨便安排進軍的人可比的。
長久以來,李五郎作為從士兵到將軍的典範,為眾多士兵所敬仰。
這樣一個人,竟然會是這次下藥迷昏全體將士,導致十萬人在匈奴騎兵夜襲里喪命的主謀?
簡直難以自信。
而那些與李五郎交情不深,也沒多少了解的將士,只知道他們失去的同袍性命再也回不來,若不是眼前跪著的幾十人,他們絕不會死得如此慘烈。
「叛徒!」
「人渣!」
「砸死他!」
將士們紛紛彎腰拾起地上的石頭,沒頭沒腦的朝跪著的眾人狠狠扔過去。
李五郎等人被砸的鼻青臉腫,頭破血流,狼狽不堪。
朱亦轍一言不發,等眾人發泄完畢。
這才下令斬首示眾。
刀子高高舉起時,李五郎抬起混亂無比的頭,透過凌亂的髮絲,望了一眼明月城的天空。
如果有來生,他大概也只想做個普通人,過平凡日子,不必背負血海深仇,也不必心懷凌雲之志,更不必雙手沾滿血腥。
但願乾乾淨淨的來,乾乾淨淨的走。
欠下的人命,大概只能地獄里還了。
然後,徹底陷入了黑暗。
一道消息傳到了京城郊外一處風景優美的溫泉山莊里。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捏著一枚黑色的棋子正要下,聽完消息,隨手放在了棋盤上。
與其對弈之人的是個小娘子,調皮的笑了,「公子,落子無悔,我要是贏了可不能賴賬。」
喚作公子的人看上去不過二三十歲,面容俊美,貴氣天成,不怒而威,他笑道:「自然要落子無悔,不過要定輸贏可還早著。」
李五郎是顆好棋子,毀了確實可惜,不過人生如棋盤,這條路走不通,換一條路也能突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