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眼淚為誰而流(二更)
白氏覺得,她已經不能再用原有的計劃來一步一步的教導馮淑嘉了。
有女如此,白氏心中驚喜且快慰,她側頭看了臘梅一眼。
後者心領神會,頷首退了出去。
一刻鐘之後,馮淑嘉面前的桌子上便堆滿了足有一尺高的賬本。
「這些是咱們家歷年來的賬簿。先前家裡人口簡單,賬目也簡單,一年或許都記不滿一本,所以這裡很多都是搬入侯府後的賬冊。
你這幾天就將這些一一都理清楚了,再來跟我彙報。當然了,如果這中間你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隨時來問我。
如果你能通過這次考驗,那母親就同意分一間鋪子給你打理。」白氏指著那一摞賬本說到。
她以為馮淑嘉會知難而退,至少,也應該表示一下為難,跟她撒個嬌,求個饒什麼的。
可是,讓白氏驚訝的是,馮淑嘉當即吩咐采露和採薇將賬本都抱去芷荷院,一臉歡喜地和她揮手辭別道:「母親,那我就先回去看賬賬簿!後天,不,最遲明天傍晚,我就把看得的結果告訴母親!」
說罷,朝白氏匆匆一施禮,就忙催著采露和採薇兩個,一路小跑奔出了頤和堂,很是迫不及待。
直到眼前人影消失,白氏才回過神來,難以置信地問一旁同樣驚愕的臘梅:「嘉兒剛才是說,她明天傍晚就能看完那些賬簿?」
臘梅愣愣地點點頭。
一天的時間而已,這也太快了些吧!
這是自信嗎?
白氏有些不太確定,又隱隱有些期待,連忙吩咐臘梅:「你得空就去芷荷院去看看……那麼多賬目,明天傍晚之前要看完,只怕不是囫圇吞棗,就是刪節錯漏的。」
第一次接觸賬目的經驗,對於往後管賬十分重要,白氏當然希望馮淑嘉能夠實現諾言,在明天傍晚之前察看完所有賬冊,但是更希望馮淑嘉能真正明白什麼是賬簿。
——那裡面,可藏著一個家族的發展歷史呢——金錢、人脈、志氣,等等,幾乎無所不包。
臘梅點頭應諾。
當晚,芷荷院燃燈到深夜,臘梅也陪坐到深夜,最後看時間太晚,怕回頤和堂會打擾到白氏和馮援母子倆,哦,不,是母子三人休息,她乾脆在今夜值夜的采露的屋子裡留宿一晚。
臘梅很長時間都沒有再這麼熬過夜,費過心了,頭一挨枕頭,立即便沉沉地睡去了。
裡屋,馮淑嘉卻躺在拔步床上,和同樣興奮得睡不著覺的采露說話。
「姑娘,您說明天一大早您就去頤和堂向夫人復命,會不會將夫人嚇一大跳?」黑暗裡,采露怎麼也掩飾不住興奮地笑問道。
一個嬌縱蠻橫、不通俗務的天真小姑娘,一眨眼就成了一個令人驚嘆的「賬房先生」,一晚上看完了侯府歷年來所有的賬簿不說,還能大體記住,她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如夢似幻的,令人驚嘆不已呢!
馮淑嘉翻了個身,趴在床沿,小聲說道:「誰說我明天大早地就要去找母親復命了?說好了明天傍晚再去的。」
「咦?」采露驚訝不解,「可是賬簿不是已經都整理完了嗎?姑娘對於候府歷年的賬目都瞭然於胸了啊,為什麼還要拖到明天傍晚?」
「這不是拖。」馮淑嘉低聲道,「明天傍晚之前,我若是能夠理清楚賬簿里的東西,就已經是萬幸了!」
賬簿里,可不僅有一府的收支,還有府中人事、人情往來發展未來,等等,可看的內容多著呢。
想前世,她不就是利用身為世子夫人僅有的可憐的一點權力,翻看了已經被崔氏和李景接連改了兩番,勉強做平來糊弄人的賬目,才發現了李景和汾陽王勾結,販賣私鹽牟利暴富的罪證的嗎!
這些話,馮淑嘉當然不能對采露講,所以當采露再次疑惑地問起賬簿里還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沒有看時,她將一切都推給了正在耳房裡呼呼大睡的臘梅:
「我也說不清楚……但是你沒聽臘梅姑姑先前話里的意思嗎,一本賬簿,可不僅僅有一堆枯燥的數字那麼簡單!
不過,咱們也不用發愁,母親既然派了臘梅姑姑來幫咱們,那她肯定會給咱們講解通透了。
時間也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天還有得忙呢!」
采露雖然依舊一知半解,但是聽馮淑嘉這麼說,也只得按捺下來,應聲安靜下里。
然而想到馮淑嘉自己打理鋪子之後,肯定會將一直以各種借口調用的大春和小春兄弟倆要過去,作為重點親信培養,采露是怎麼都睡不著了。
又擔心自己翻來覆去的再打擾到了馮淑嘉休息,她只得僵直著身體仰躺著,對著透進屋子裡來的淡淡月光,眉間籠上一層懷春少女的歡喜的輕愁。
第二天,臘梅果如馮淑嘉說的那樣,不僅細細地給她講解了馮家這些年來的進項開支,還特地標註了那些暗示馮家未來的發展方向,以及如今往來的人家等賬目。
馮淑嘉只覺得,前世自己對於自家的了解還真是蒼白不已,除了知道自家是憑藉軍功起家,知道白氏一心將馮家往世家大族的方向上努力之外,別的一概不知……
如此不用心,也難怪能被馮淑穎和李景哄得團團轉,直到抄家滅族,才知道表面繁華的武安侯府,原來是建在一座岌岌可危的懸崖上的,隨時都有可能傾覆。
馮淑嘉看著賬簿上那些此時和武安侯府尚且往來頻繁的馮異的舊部,想著前世馮異被誣陷「通敵叛國」時,這些人竟然無一人站出來為他說句公道話,心頭不禁有些悲涼。
誠然,那些人在馮異含冤被斬之後,也曾經冒著被作為同黨處決的風險,在墳前灑酒祭奠,痛哭流涕,沉重懺悔……
但是,那又有什麼用呢?
已經死去的人,難道會因為他們的懺悔流涕而再次復生嗎?
他們在馮異墳前懺悔流涕的時候,那眼淚除了為馮異的不幸而流,為自己當初的懦弱沉默而流,還有沒有為自己現在被朝廷摒棄的處境而流呢?
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