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我們來談談婚事吧(四更)
若是以前,白氏肯定會疑慮馮淑嘉為何突然想起林山居士來,不過自打上回見過馮淑嘉仿作的《荔枝圖》和荔枝印章之後,馮淑嘉再提起有關荔山居士的話題時,她就不會再有這樣的疑慮了。
試問這世間,能將荔山居士的畫作篆刻模仿得如此相像的,就算是那些小有名的畫作者,也未必能做到吧。
被馮淑嘉這一打岔,懷孕後日顯健忘的白氏,便忘了先前的問話,母女倆暢想起雪中的荔山居士來。
而此時的荔山上,荔山居士林維既沒有像白氏想的那樣風雅脫俗,也沒有像馮淑嘉想的那樣暢快酒肉,他正擰眉看著雪地上即將消失的腳印,問守門的小童:「方才我睡著時,有什麼人來過嗎?」
揣著袖子,縮在炭爐旁搖搖晃晃的小童,聞言立刻驚直了身子,抽抽鼻子,茫然地搖頭回道:「沒有啊,居士。我一直在門口守著,沒看見什麼人過來。」
林維看著被爐火烘烤得昏昏欲睡的小童,無奈地搖搖頭。
炭爐離著門窗那麼遠,門窗還始終緊閉,一直守在炭爐旁的小童能看到什麼。
或許,是山裡的獵戶吧。
前兩年,好不容易諸皇子的奪位之爭告一段落,新帝登基,改元隆慶,然而國朝還未太平多久,又再起戰事。
好不容易挨到今年春上,戰事平息,誰承想今冬又多風雪,恰臨近年關,日子自然是更加難過。
連他這樣的富貴閑人都覺得日子難熬,那些依靠山林為生的獵戶只怕更覺生活艱辛吧。
為了果腹求生,在這樣大雪封山的季節里,頂風冒雪地出來打獵,也不是沒有可能。
雪越下越大,地上原本就淺薄的腳印,很快便被覆蓋,四處又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林維對著空曠素潔的山野,長嘆一聲,轉身回裡屋,繼續睡覺去了。
躲進茅廬尋清凈,管它外頭鬧個天翻地覆呢!
反正,他所在意的,愛情、親情、友情,早就都消逝不見了。這塵世之於他,不過是生命終結之前,臨時寄居的地方罷了。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啊。
一場又一場的風雪,京城大半個月來都陰沉沉的,直到除夕清晨,朝日方才破雲而出,將絲絲縷縷的光芒灑向世間。
然而天上雲層一直未散,朝日在薄雲后也昏黃暈染、模糊不清,病懨懨的,沒什麼精神。
然而對於蟄居了大半個月的京城百姓來說,這一點晴朗也足夠讓他們歡呼了。
家家戶戶都貼上了吉祥喜慶的春聯,鞭炮聲此起彼伏,到處一派熱鬧歡欣的景象。
相比起街上的熱鬧,武安侯府里雖然也四處紅彤彤的十分喜慶,卻稍顯清凈,往來行人稀少。
白氏體恤下人們一年的辛勞,不但發放了比去年更厚的紅封、更豐富的年貨,還允許他們除夕夜回家和家人團聚,一起守歲辭舊迎新,只留了孤身無父母者、父母遠在他鄉者,以及闔家都在武安侯府居住的人值夜。
辛苦一年,不就是為了春節時能夠一家團圓,歡歡喜喜過大年嘛!
不過人雖然少,然而個個面上都喜氣洋洋的,歡歡喜喜迎新春。
因為風雪一直不停歇,馮淑嘉這大半個月來都住在頤和堂,除夕夜自然更不會回芷荷院了。
吃過晚飯,母子三人圍爐夜話,聽著嗶嗶啵啵的珠花爆裂的聲音,懷念著遠方的徵人。
馮異年紀還小,平日里又睡得早,受不得困,勉強撐到亥時,便不住地點頭瞌睡起來。
馮淑嘉看他頭點得可憐,便將他抱在懷裡,拿一張小攤子蓋住了保暖,繼續陪著白氏一起守歲。
白氏不忍心一雙兒女陪著她守歲受累,便勸說道:「你要是困了,就和援兒一起,先去裡屋歪一會兒。等子時到了,母親再叫你們起來吃餃子。」
馮淑嘉搖頭婉拒,笑道:「母親不用擔心,我精神著呢,一點都不困!」
雖然已經重生一季,早就習慣了如今的生活,然而在除夕這個特殊的時刻,她還是忍不住感慨叢生。
前世全家蒙冤被斬,她多想能有機會再如未嫁時一樣,和父母幼弟一起守歲,然而卻不可得。每年除夕,她只能一個人伴著燭花,孤單流淚到天明,任由內疚愧悔將自己的心一點點地蝕空,千瘡百孔,怎麼都無法補救。
誰又能夠想得到,一把火,將她又送回了命運的節點,給了她重新選擇的機會,讓她能夠和母親、弟弟,還有未曾謀面的弟弟或是妹妹,一起守歲,迎接新的一年的到來呢!
哪怕重生已經三個多月了,她依舊懼怕一覺醒來,才發現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夢醒之後,她依舊是獨身一人,守在荒涼的孤冢前,凄凄切切,恨不能同赴黃泉,一家團聚。
尤其是在除夕守歲這樣重要的時刻,美好得恍若一切都不真實,馮淑嘉不想睡,更不敢睡。
白氏見馮淑嘉不像是硬撐,便也不再勸她。
在這種特殊的時刻,能有孩子們陪在身邊,尤其女兒如今還變得如此體貼聰慧,很是令她安慰開心不已。
這樣好的姑娘,也不知道將來會落到誰家去。
白氏這樣想著,突然記起上次她就親事試探過馮淑嘉,結果馮淑嘉當時竟然在想荔山居士在風雪中以何為樂。這一打岔,她便忘了先前的要問的事情。
白氏看著近來眉目已經漸漸張開的馮淑嘉,內里透著一股子秀氣和韌勁兒,那曾經因為年幼而被遮掩的光華,已經越來越盛,讓人不能忽視。
白氏清了清嗓子,見馮淑嘉關切地望了過來,一副生怕她身體不適的擔心模樣,心頭頓時滑過一絲暖流,似乎這個冬日的寒夜也因只而溫暖了起來。
「上次援兒的周歲禮宴,你做的非常好。當時那些夫人小姐的,就對著母親讚不絕口呢。」白氏想了想,找了個溫和的話題來切入這場有關女兒終身大事的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