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想和你在一起
芷荷院的丫鬟婆子,雖然早就在采露的暗示下悄悄地退了出來,但是馮援哭聲那麼大,立在門口或廊下待命的她們又哪裡會聽不到。
三兩個小丫鬟面面相覷,想要進去看看情況,又怕打擾了屋子裡的這對姐弟。
姑娘一向不大喜歡小世子,有時候待小世子甚至還不如對穎姑娘親切,也不知這次為何,姑娘竟然會主動要人將小世子抱過來。
不會是姑娘扭傷了腳踝,自己心氣不順,故意要拿小世子來撒氣吧?
小丫鬟們頓時著了急。
她們日常沒有資格近身伺候馮淑嘉,對於自家姑娘的印象僅僅是簡單的嬌縱霸道,也難怪會這麼想。
那她們該怎麼辦?
姑娘是主子,小世子也是,她們到底該不該進去?
幾個人正在躊躇,得了消息的白氏就過來了,小丫鬟們頓時鬆了一口氣,迎人的迎人,通稟的通稟,活像是過大年似的歡喜。
馮淑嘉聽到外頭的響動,慌忙收了眼淚,又替馮援擦拭乾凈,叮囑他:「一會兒母親進來了,你可不許再哭了,否則母親看見會心疼。」
臘梅先前一再給她使眼色,生怕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而惹了母親生氣,這會兒事情還沒弄清楚呢,她可不能再讓母親憂心。
她重生而來,是為了讓家人免於冤屈死難,幸福平安地壽終正寢的!
馮援大概是被馮淑嘉欺負慣了,一向很信服她,聞言立刻把頭點得如小雞啄米,乖巧得不行。
馮淑嘉看了,嘴角不由地高揚。
多好啊,母親年輕依舊,幼弟活潑可愛,父親威震邊疆,前世的悲凄,恍若一夢。
可馮淑嘉知道,那不是夢。
她看著懷裡可愛活潑的幼弟,聽著母親漸近的溫柔的聲音,溫柔的眸子漸漸地籠上了一層堅冰,然後在對上母親關切的眼眸時,瞬間又消解無蹤。
「援兒什麼時候來的?」白氏笑盈盈地走到床前,將兒子抱在懷裡,沖女兒驚異笑道,「難得你們姐弟倆能夠玩到一塊去。」
她方才從風荷院出來,想起被她胡亂塞給乳娘的兒子,便立即回了主院。誰知兒子竟然被女兒身邊的大丫鬟采露親自來催請,這會兒姐弟倆正在芷荷院里玩耍呢。
看見一向「不對付」的一雙兒女,這會兒竟然親親熱熱地在一處玩耍,白氏既覺得驚異,又覺得欣慰。
門口打帘子的小丫鬟聽了,一張小臉卻頓時就皺了起來,夫人這怕是沒有聽到方才小世子的哭聲吧,那她到底要不要說呢?
真是苦惱!
要不,還是告訴采露姐姐吧!采露姐姐那麼厲害,肯定能給出好建議的!
小丫鬟打定主意,頓時又歡喜起來,聽屋子裡母子三人正說得和樂融洽。
「可能是今天一個人在荔山上扭傷了腳踝,心裡恐慌懼怕,我突然就想起自己往日在家裡的任性胡鬧來,覺得很慚愧,所以就讓何媽媽把援弟抱過來,好好地和他說會兒話。」馮淑嘉一手牽著母親,一手牽著幼弟,高興激動得雙手到現在還有些微顫。
她確實很慚愧,卻不僅僅是因為往日的胡鬧,更是因為前世識人不清,害家人蒙冤枉死。
白氏看著女兒眼底濃深得化不開的愧疚,心疼極了,忙拍拍她的手,安撫道:「好了好了,哪個孩子沒有調皮任性的時候。你現在長大了,懂事了,以後不再那樣做,就行了!」
她希望孩子懂事,更希望孩子快樂。
馮淑嘉忍著鼻尖的酸楚,重重地點點頭。
她今生所有的祈願,就是保護好家人,讓他們一生平安快樂,讓自己不再終身愧悔!
母子三人說了一會兒話,白氏怕打擾馮淑嘉靜養休息,就招呼馮援一起回主院:「援兒和母親回去,讓你姐姐好好地休息一會兒。」
「要姐姐!要姐姐!」馮援抱住馮淑嘉的胳膊不鬆手,小小的臉上全是堅持。
難得長姐待他這麼溫柔和氣,他還沒有享受夠,才不要現在就離開呢!
白氏好笑,伸手去拉馮援,耐心地解釋:「姐姐扭傷了腳踝,大夫叮囑了要靜心休養,你在這裡鬧騰,姐姐還怎麼休息呢?」
馮援頓時苦惱起來,一面抱著馮淑嘉的胳膊不放,一面看著白氏滿臉的祈求:「乖!乖!」
不滿周歲的孩子還難以用語言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但白氏和馮淑嘉都明白,他是說自己會乖乖的,不會吵著馮淑嘉休息。
看著這樣乖巧可愛的弟弟,馮淑嘉心裡感動極了,也愧悔極了。
前世她一直不明白弟弟對自己這個長姐的愛護,還時常訓斥他。等到後來她明白了,弟弟卻已經和父母一起下了大獄,原本俊朗活潑的孩子,生生被折磨成了一根細弱的蘆柴棒。
可就這樣,在她千辛萬苦去探監時,小小的孩子還握著她的手,跟個小大人似的安慰她:「姐姐不要怕!」
她怕!
她當然怕!
她怕李景和馮淑穎會為了巴結汾陽王李奉賢,買通關係早早地害死了父母幼弟;她更怕李景和馮淑穎那對賤人會讓父母幼弟活著,卻生不如死。
那會兒,她自己已經在那樣活著了。
她看著幼弟乾枯得似竹枝雞爪的小手,連握緊她的力氣都沒有了,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她到現在還記得,那陰森潮濕的牢房,自己隔著柵欄,抱著幼弟枯瘦細弱的雙手,嚎啕大哭,似乎要耗盡所有的力氣和生命。
她怎麼會不怕……
馮淑嘉眼底漸漸地暈開一層水波,她彎腰抱住馮援,似夢似醒般地呢喃:「母親,就讓援弟和我待一會兒吧。」
在那陰暗潮濕的地牢里,她也是這樣乞求被她的哭聲招來的獄卒的。
可是回應她的是獄卒的生拉硬拽,還有瘦弱幼小的弟弟被獄卒直接甩在地上的低聲痛呼。
那個時候的馮援,已經深切地明白,哭泣或是哀求,除了讓身邊的父母和被拖走的長姐為他擔心痛苦,並沒有任何的作用。
他唯有忍著,為了家人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