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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是在下輸了

  王翦臉色陰晴不定地思索片刻后,再展開讀了一遍,這回他竟啞然失笑,笑著笑著,卻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是一封勸降書。


  「秦為不道,凌暴河東,嚴刑峻法,刑徒遍野,以至於群盜四起,民不聊生。今我就封祁縣,吏民用命,盜賊授首,若晏平仲之治阿,若西門豹之治鄴。君乃識勢之人,既以賊人首級表誠意,又於書信中自言苦秦久矣,不如倒戈卸甲,以禮來降,效士會之返晉,仍不失封爵之位,你我共圖邑安民樂,豈不美哉?」


  文辭倒是華美,但內容卻一無是處,簡直通篇胡扯,什麼「於書信中自言苦秦久矣」,還把王翦那封去信也給污衊了。


  這種東西若是流傳出去,第一個倒霉,被秦國廷尉嚴加審問的,恐怕是他王翦吧!


  王翦不想再看,立刻將其放到燭火上,讓它化作灰燼青煙,做這事的同時,還不忘回頭看看。


  「若是讓外人看見,我還真像是在銷毀證據。」他轉念一想,以坊間傳聞的長安君為人做派,以他來到祁縣后的做事風格,當不至於剿滅一支水賊就忘乎所以,打算用這樣一篇沒有絲毫內容的書信讓自己降服。


  更大的可能,是長安君看穿了王翦的伎倆:既然你要給我挖坑,我也裝作不知,往坑裡撒一泡尿,讓你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長安君啊長安君。」王翦抱怨道:「你好歹是一位堂堂公子,堪比天空之皓月,何苦與我一如腐草螢光的小小五百主如此認真?」


  這是王翦最想不通的地方,若是大秦丞相范雎給長安君去信,長安君做此防範是說得通的,可他王翦是誰?一個籍籍無名的秦國小軍吏!長安君應該對他毫無防備才對。


  王翦有些想不通,他不知道的是,當聽到「王翦」這個名號時,長安君已將他當做極為兇險的對手了,想著王翦的多年後的戰功赫赫,想到他用間坑死李牧的機謀,聚精會神應付還嫌不夠,豈會懈怠?

  不管如何,王翦感覺,與長安君的第一次交鋒,是自己輸了。


  「也罷。」


  他彈了彈身上的灰,笑道:「雖說用兵之法,以正合以奇勝,但若奇兵不管用時,還是要靠兩國正面交鋒,這一點上,秦三倍勝於趙。我且在鄔縣穩住場面,待一年半載后,叔父隨武安君盡奪韓平陽、上黨地,那時候,鄔縣將從孤島飛地,變為大軍前哨!」


  和不少這時代有見識的人一樣,王翦也認定:秦趙必有一戰!那一天或早或晚,終究會到來。


  屆時,便是他大顯身手的機會,立功封侯的機會!

  ……


  祁縣這邊,在與王翦做了一場未碰面的交鋒后,數日之內,西鄉其餘幾股水賊,也被趙括帶著郡兵、西鄉青壯一起悉數剿滅了,按照蔡澤的建議,依然以殺滅為主,好讓人絕了為盜的心思。


  水賊既滅,祁縣「兩害」里還剩下的一害,就是山上的群盜了。


  明月也不急,讓趙括帶著郡兵回縣城休整,留蔡澤管理政務,他自己則帶著一些門客親衛和縣卒,徑自前往南鄉巡視,肥平已經帶著縣兵南下入駐,所以鄉邑附近的治安是有所保證的。


  到了南鄉以後,明月發現這裡的情況,比西鄉遭到賊害后的冷清凋敝要好,但比起北鄉、東鄉以及縣城周邊的繁榮熱鬧,就大為不如。


  因為南鄉靠近山林,所以地形比祁縣其他三鄉更加複雜,丘陵縱橫,林木茂密,這裡的土地,也最為貧瘠,而且沿途就有不少地方雜草叢生、灌木簇簇,顯然是已經被荒廢了。


  除了不少土地撂荒,當地居民不知所蹤外,值得注意的是,在南鄉,本地豪長的勢力,幾乎成了真空,稍大一點的宗族都搬走了。若論近因,當然是謁戾山群盜鬧的,可按照郵無信多方查探的說法,追溯起來,卻跟六年前秦軍和太原趙軍在這裡打了一仗有關。


  「當時秦、趙兩軍在此有過交戰,這一仗下來,鄉邑幾乎被拆毀,稍大一點的豪長也滅的滅,逃的逃,當地百姓也逃走不少,大多遁入山林,投靠謁戾山的魏鐮。」


  因為秦趙兩軍控制的區域每天都在變化,不管做哪一方的百姓,事後都會受到對方的「因糧於敵」,百姓也是受夠攤派,受夠兵卒騷擾自己的妻女,索性放棄田地,搬到了山上去住,那些來自別處的流民無處可去,也聚於一處,上山做非法之事來讓自己活下來。


  明月聽罷感慨良多:「老子有言,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這一切的緣由,都是戰亂啊。」


  沒有戰亂,百姓就不會放棄土地淪為流民,而流民為了生存,就只能落草為寇,戰國時代的戰爭太密集了,每次開戰,都會讓土地上的人口減少,不是死難,就是離開,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真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在戰爭告一段落後,重新接收了土地的趙國縣吏和豪長們,卻絲毫沒有理會那些剛回到家的百姓生活艱難,依然將過去的布縷之徵,粟米之徵,力役之徵攤派到他們頭上,連敵國佔領此地期間的,也要補上!

  在雙重壓迫下,農民們心中,名為忍耐的那根弦綳斷了。


  暴亂的最初階段,或是一個農夫砍死了來逼債的豪長子弟,或是個裡閭驅逐了前來收糧的縣吏,於是南鄉的秩序越來越不受縣城控制,比起途有餓殍而不知發的縣吏,百姓們更願意投奔謁戾山的魏鐮,他們開始為魏鐮打掩護,助他將南鄉豪長盡數消滅,從而使百姓的債務統統不需償還。


  這次西鄉水賊的迅速剿滅,和全鄉上下一致支持是分不開的,但眼下的情形,想要一舉端掉山賊老巢,沒有南鄉百姓的配合就尤為困難,一不小心,就會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里。


  「你在南鄉打探多時,有何見解?」


  明月問郵無信,雖然此子平日里一副玩世不恭的態度,可辦起事來,倒是效率極高。如今他已經對南鄉了如指掌,熟悉幾乎每一條道路,跟每個裡閭都能打上招呼,也不知是如何辦到的。


  不過郵無信畢竟年輕,能夠完成任務,卻沒法給出相應對策,反倒是一旁保護長安君的肥平道:「臣倒是有個主意!」


  明月視線轉向肥平,卻見他懶懶散散的眯眯眼睜開了,這是認真思考才有的模樣,他手下四名黑衣各有所長,公仲寅穩重忠誠,董方嫉惡如仇武藝高超,郵無信膽大包天口無遮攔,而肥平,則足智多謀。


  有一次明月開玩笑地指著他鼓起的肚子,問裡面是什麼,肥平一本正經地回答:「臣滿腹皆是錦繡韜略。」


  這不是自誇,這個年輕的胖黑衣的確有一肚子的鬼點子。


  所以明月對他報以期待:「你有何謀略,且說來聽聽。」


  肥平答:「來南鄉駐守后,臣覺得若想對付山賊,光是捕殺剿滅是行不通的,賊藏於民中,民亦隨時可能為賊,除非盡滅南鄉,否則不會有一日消停。」


  「那你的意思是,主招撫了?」但之前讓郵無信上山勸降魏鐮,不是失敗了么?難道肥平也想去試一次?

  這時候前面的縣卒停住了腳步,原來他們走到了一個里閭門邊,一群孩子正在沒精打采地玩著遊戲,男孩虛弱地揮舞著木棍,女孩兒則盯著地上泥巴和灰土做的「菜肴」發獃。他們遠遠見到郵無信等人,立刻就圍了過來,伸出雙手乞討,眼中滿是渴望。


  明月嘆了口氣,做主讓郵無信從行囊里掏出幾個麥飯蒸熟后舂搗壓成的餅,招呼著幾個瘦骨嶙峋的孩子過來,將餅一人一個地給了他們,那些孩子似是一直吃不飽,面黃肌瘦,這個年紀本該機靈可愛的眼睛,只有在啃咬麥餅時才有幾番神采。


  肥平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心裡有些不以為然,區區麥餅能止數人之飢,可能否解千人之飢,才是長安君治理南鄉的關鍵。


  於是肥平便道:「公子,南鄉本就貧瘠,可又偏偏遇上了六年前的戰亂,前年的大旱也是很嚴重。這下民生更加艱難,前年耽誤的農時一直影響到今年,去年向豪長家借的種子,到了今年要翻幾倍償還,這些百姓走投無路,只得不肯為民、寧願為盜了。公子所見的這幾個孩童,他們的家人也只是苟延殘喘,或許再過幾年,就會因為活不下去遁入山林,成為截斷道路的盜賊。」


  「故以臣之見,此番治理南鄉,應該先撫百姓,再剿山賊!奪其羽翼,山賊自然難成氣候。」


  「說的不錯!」


  肥平此言剛落,明月就拊掌而贊,因為他提出的解決方案,與他心裡的設想不謀而合。


  「兵法撫、剿並用,非撫賊也,撫饑民之從賊者耳!」


  PS:提前碼好提前發了,第三章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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