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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民之父母

  這一次,趙括沒有讓明月失望。


  雖然他在用兵上只是初出茅廬的菜鳥,但好歹是經歷過伐燕之戰的趙軍校尉,還是趙奢之子,從小對兵法、戰陣耳渲目染,又經歷過實戰熏陶后,對付一群昭余祁水賊的烏合之眾不在話下。


  他那「摧其堅,奪其魁,以解其體」的策略成效顯著,在董方、昭勃等人從沼澤里突襲賊人老巢后,第一時間就將他們的船隻盡數燒毀,而董方帶著復仇心切的青壯殺入賊巢穴中,將裡面攪得天翻地覆,賊人突遭襲擊不知敵人數量多寡,沒有戰心,又絕了逃亡湖泊的船隻,只得向北邊數裡外的灌木林突圍。


  然而等賊人一頭鑽入齊腰的灌木林時,等到他們的卻是趙括早已布置好埋伏。


  這是趙括模仿狩獵安排的戰術,董方等人就是驅趕麋鹿的獵犬,而他則是守株待兔的獵人。郡兵的主力被安排在灌木林間,從祁縣拉過來的丁壯則在四面八方鼓噪,賊人寡不敵眾,不管往哪裡走都會遇到阻礙,稍微頑抗一番后便死的死,俘的俘。


  只用了一刻鐘,這場後續戰鬥就結束了,戰後趙括檢點戰果,殺賊兩百有餘,傷、俘亦兩百人,只有百多人四散而逃,連這群盜賊的首領也遁入水澤,難以追剿,只能指望在湖泊上等待的舟兵能將其緝拿了。


  至此,昭余祁最大的一支水賊就徹底覆滅了。在掃清殘賊后,參與此戰的郡兵、丁壯、西鄉百姓重新被趙括集中到一起,整頓了下隊伍,便向著昭余邑的方向凱旋而歸。


  趙括的捷報傳回,昭余邑內外的三老、里父老、百姓,無不驚喜交加,邑中兩千餘人奔走相告,喜極而泣。


  他們先是到鄉寺叩謝了長安君,而後又在長安君帶領下,出城相迎。


  消息傳得很快,昭余邑左近十里的人都來了,城外竟聚集了兩三千人,除了腿腳不方便的老人,連襁褓里的孩子都被母親抱著站在人群里,哪怕是臘祭鄉飲,西鄉人都從未如此激動過,他們扶老攜幼,在城門外翹首以盼。


  等了不多時,西面的塗道上煙塵瀰漫,趙括帶著千餘人歸來了。


  因為打了勝仗,不管是郡兵還是丁壯都十分得意,旗幟鮮明,耀武揚威。他們還押送著幾輛輜車,上面滿滿當當都是作戰後砍下的賊寇人頭,共有兩百餘顆,都披頭散髮,面容猙獰,橫七豎八地壘在一起,如小山似的。那些裝不下的,就由西鄉丁壯提著拎著,亦或是拴在腰上,遠遠見到邑外密密麻麻的鄉民,他們興奮地舉起這些鮮血淋漓的首級,彷彿是從遠方給親人帶回來的特產。


  鄉人里的女眷有些駭然,捂著自家孩子的眼睛不讓他們看,可那些曾經被賊人禍害過的百姓,卻直呼痛快!他們爭相翹起大拇指,向郡兵,還有滿身血污的本鄉子弟喝彩,卻朝那些狼狽低頭的被俘賊寇吐唾沫、扔石塊,爛菜葉、破履,還有穢物毫不留情地砸到他們頭上,若非郡兵攔著,已有紅了眼的百姓衝上去要那些賊人的命了!


  隊伍里還有不少被解救的婦孺,裹著衣物走在後面,仍有些驚魂未定。被賊人擄去數年或者數月,她們早已受盡凌辱,甚至都為賊人生下孩子,這些年如夢如幻,此刻驟然得到解救,她們脫離苦海欣喜之餘,也有些羞於見到家人。


  好在這時代沒有「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風氣,生於苦難的時代,就要有經歷苦難的心,再怎樣屈辱,都要倔強的活著,無論如何,總比填溝壑強。


  大仇得報的解脫,親人重逢的喜悅,追憶死者的辛酸,種種情緒瀰漫在昭余邑內外,一瘸一拐的昭勃不由對董方嘆道:「十多年來,這是西鄉百姓最開心的一天。」


  看著眼前的情形,董方只覺得,自己的苦累廝殺都值了!


  「但願西鄉不再有賊寇,百姓能永遠安樂……」他又開始悲天憫人了。


  ……


  趙括故意讓眾人押著戰利品、俘虜、救回的婦孺在前,他則在後壓陣,等前面熱鬧過了,才騎行到長安君和攜帶牛酒的當地父老面前,他從馬上一躍而下,拱手道:「長安君,括不負君望!」


  「括兄辛苦了。」明月朝他揖禮,同時向身後的西鄉父老介紹:「此乃統帥郡兵的趙校尉。」


  「年少英才!」


  「驍勇校尉!」


  「他日為我國大將,指日可待!」


  西鄉的三老、里父老誇讚之聲不絕於耳,紛紛向他獻酒,趙括有些微微發愣,因為平日里,別人介紹他時,少不了要加上一句。


  「此乃馬服君之子!」


  馬服子,這是一個讓他驕傲自豪,又時刻想要擺脫的名號。


  他想從父親的陰影下站立起來,不是之前那種少年的叛逆,而是想真正靠自己的能力和功勛,對得起這個名號!

  此番來祁縣剿賊,是有生以來他第一次獨自領兵,總算不負眾望,而長安君在介紹他時,也故意略過了他的家世。


  對此,趙括非但不惱,反而十分感激!


  「趙校尉……」他喜歡這個稱呼,咧開嘴,接過三老獻上的酒,一飲而盡!


  在趙括為別人對「趙校尉」而非「馬服子」的誇讚而高興時,明月也感慨良多。


  趙括率部與賊人鏖戰時,他不在前線,而在昭余邑坐鎮。


  明月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明白自己的長處是對歷史大勢的了解,是臨場的機變,是暗藏心中的一些未來事物,而不是領兵作戰。


  帶兵打仗在春秋是每個大小貴族都要學習的事,畢竟那時候打仗簡單,兩軍約好作戰地點,擺開陣勢,堂堂正正地廝殺--其實多半是貴族在戰車上拚命表現自己的勇武,而士卒只是搖晃旗幟打打醬油。


  貴族們打得興起,還會找機會向對面的勇士敬酒、致意,讓人感覺這不是打仗,而是一種獨特的社交方式。眼看打到天黑,就吆喝一聲大家散了,不俘虜老弱,不追擊逃兵,連對面的國君,也不能逼得太過分,因為那樣不符合「禮」。


  可自從孫武這傢伙橫空出世后,禮儀彬彬的作戰方式就被破壞了,兵者詭道也,戰爭變得無所不用其極,只要勝利就好,而兵家也應運而生,專門以研究作戰、用兵為人生追求。這時代的戰爭,已經變得很專業化,一個外行驟然掌握兵權,胡亂指派,只會喪師失地。


  所以明月覺得,自己連趙括都比不上,強行指揮的話,說不定以後「紙上談兵」的名號說的就是他長安君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手邊只有趙括能派上用場,他也只能放手讓他去做。


  好在這場仗,趙括打的漂亮,以犁庭掃穴之勢,徹底剷除了最大的一支水賊,這消息傳出后,其他賊人要麼選擇遁逃,要麼就等著後續的追剿吧!

  就在這時,那些鄉三老、里父老,以及鄉邑長者,竟帶著全鄉兩三千人,朝明月下拜。


  「此番水賊盡滅,我鄉得以解救,都是托長安君之福啊!」


  明月連忙拱手:「豈敢,此乃諸將士、鄉人用命,我哪有什麼功勞?」


  昭勃抬頭道:「若非長安君說服豪長出人出糧,若非長安君沙汰縣卒加以精簡,若非長安君向朝中求得趙校尉馳援,此番剿賊,絕不會如此順利!長安君對我西鄉百姓,有再造之恩啊!」


  言罷,眾人紛紛朝他頓首以表感謝,明月也朝他們對拜,而後又大聲說道:「古人云,樂只君子,民之父母。光雖年少無知,但身為祁縣封君,便是本縣九千戶百姓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那些率獸而食人的賊寇,我與百姓感同身受,恨不能生食其肉!好在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彼輩便是這般下場!」


  他指著那堆砌得老高的頭顱,下令道:「董方!」


  「臣在!」


  董方連忙出列應諾。


  「將所獲頭顱在昭余祁畔築成京觀,以震懾宵小,所俘賊人,讓他們相互檢舉,但凡有殺人、**惡行者,一律於邑內鬧市處斬!」


  這一命令,幾乎直接剝奪了那兩百餘被俘賊人的生存權利。


  這卻是蔡澤的建議。


  「鄭子產曾言,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


  「昭余祁中賊多,難以除盡,故而公子應當示以誅罰,以震懾余賊!讓人知道為盜的下場!」


  但另一方面,對於百姓,他卻要示之以柔。


  「今年西鄉的勞役、賦稅,統統減半!」


  此令一下,賊人驚駭之餘,西鄉百姓卻在歡呼叫好,對那些賊人,他們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而長安君說,他與他們的心情是一樣的,果然是「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而如今,又破天荒地給他們減免賦稅?

  「公子真乃民之父母!」


  「民之父母!」


  眾人再拜,這一次,他們除了感激,還有發自內心的信任和愛戴,每個人心中都生出了這樣的期盼:或許祁縣能迎來這樣一位年少封君,是好事,或許在他的治理下,本鄉百姓真的能過上好日子!

  明月這次沒有推讓,欣然接受了百姓的歡呼,他來到祁縣快兩個月了,頭一個月對付豪長,他是以權謀手段收之,未得他們傾心投效,一旦局勢有變,祁氏、溫氏隨時可能棄他而去。


  可這些西鄉百姓,通過這次對水賊的追剿,明月終於得到了他們的傾心愛戴……


  「如此一來,我在祁縣的統治,總算又穩住了一角……」


  ……


  是夜,昭余邑陷入了一場狂歡中,百姓歡欣鼓舞,先秦的國人亦是能歌善舞的,他們唱著鄉土的歌曲起舞,盡情歡慶這場對賊人的勝利。


  長安君則與鄉中有威望的父老把酒言歡,西鄉少豪長,多是五到八戶的小農家庭,就算有些許宗族,也沒大到冠絕鄉里的程度。


  在酒酣之餘,他還乘熱打鐵下達了幾項任命。


  為了繼續剿賊,董方被正式任命為西鄉百夫,負責防盜緝賊,而昭勃也因功,被升為西鄉薔夫,也就是全鄉的長吏,同時還有幾位長安君的門客來西鄉做小吏。


  長安君在西鄉恩威並施,下達的命令無不遵從。


  聚於今宵兮,歡樂極!這一夜就在一片歡騰下過去了,到了次日,艷陽高照,明月還在鄉寺用溫水潔面時,昨天留在昭余祁追捕殘賊的祁琨回來了,卻帶來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原來,那支賊寇的首領帶著一些親信泅水而逃,湖中預備下的大陵縣舟兵雖然抓了不少漏網之魚,卻還是放跑了幾十人,一路追殺,卻在那些賊人逃到湖泊南岸的秦國鄔縣后,只能調頭而返。


  「居然讓那賊首給跑了!?」


  趙括有些憤怒,卻也有些無可奈何,率部進入秦國境內,這是會引發邊境衝突甚至兩國交戰的,那些舟兵不敢貿然行事,但對於盜賊而言卻不必考慮這麼多,這也是昭余祁賊人難以整治的緣故。


  「不過據舟兵說,那些賊寇剛上岸,就被秦兵給抓了。」祁琨補充道,按照秦國的律法,那些盜賊估計也不會有好下場。


  「鄔縣的秦國軍吏是何人?」明月隨口問了一句。


  「是個五百主,年紀二十有餘,和馬服子差不多。」祁琨也是隨口一答。


  「聽我叔父說,似是叫……」祁琨苦思冥想,終於想起了那個五百主的名字。


  「對了,他叫王翦!」


  PS:第二章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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