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事有蹊蹺
「南鄉究竟是何種情形?」與此同時,祁縣縣寺內,明月也在詢問郵無信關於那裡的具體情況。
作為四名黑衣里年紀最小的人,郵無信才十九歲,長得十分瘦小,卻生了一雙格外機靈的大眼睛,他綽號瘦猴,也如同猴一般機靈,對周遭事物十分敏感,一旦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往往是第一個發覺的,在邯鄲做黑衣時,便專門負責盤問工作。
這不,長安君派他去南鄉募兵,雖然所獲不多,相當於是空手而歸,不過卻帶回來了之前尚不知曉的情報。
「臣剛去到南鄉就感覺得不對勁。」
郵無通道:「雖然縣吏和南鄉的三老、豪長都說謁戾山的盜賊窮凶極惡,暴虐百姓,然沿途所見,民生卻不見有多凋敝,見到吾等生人靠近,也不見多警覺。我假裝討水喝,支開了縣吏鄉吏,在一個里閭詢問當地人,言談間也未見他們有多痛恨山賊……」
「更甚者,當臣提及謁戾山盜賊頭目時,一些鄉間遊俠兒還面露敬佩之色……」
郵無信學著那些人的樣子,翹起了大拇指道:「他們皆言,魏鐮乃是劫富濟貧的俠盜!」
「俠盜?果然有蹊蹺。」
明月皺起了眉,他最初以為,西鄉南鄉的情況都差不多,都是盜賊禍害鄉里,百姓民不聊生,咎待他去拯救。可如今看來,西鄉的水賊倒是窮凶極惡,可南鄉的山賊雖然被豪長們恨之入骨,可在百姓中風評卻意外的不錯。
「臣多方打探,得知那魏鐮乃是前魏國河東武卒,秦國攻破安邑后,他帶著一些殘兵敗卒逃到了太原郡,本欲加入趙軍中。卻因為沿途殺人被通緝,索性躲到了謁戾山,帶著一夥蒼頭招攬流民、遊俠,漸漸起了勢,如今人數近千,佔據整個謁戾山方圓數十里。我聽聞他們最常做的事不是劫掠百姓,而是勒索南鄉的豪長之家,將他們的糧倉搬空,再將各家奴役的隸臣妾帶回山上去……」
明月笑道:「如此說來,這竟是個如同庄蹻一般的義盜了?」
庄蹻乃是楚懷王時的楚國東地兵一百夫,後來卻因不堪上司壓榨普通兵卒,叛出楚軍,在楚國東部為盜。此人已經不同於春秋時盜跖那樣橫行鄉邑,凌暴大夫卻沒有明確目的的大盜,他目標明顯——他想要帶著以越人為主的東地兵搗毀殘酷對待他們的楚國封君,乃至於掀翻楚王在東地的統治!
時值垂沙之戰前後,楚國在北方大敗,唐昧戰死,庄蹻乘機起事,他在楚國為禍多年,有卒上萬,甚至一度導致楚國失去了對東方的控制權,而楚國官吏不能禁止。
直到楚懷王死後,庄蹻的同族,也就是那位以劍遊說趙惠文王的庄辛奉楚王之命找到他,幾度勸說后,庄蹻才放下了與楚國敵對的姿態,同意接受招撫,自此成了楚國一位勢力強大的將軍,也是楚王派去征伐蠻夷的主力。
至於他後來西征不知所蹤,那就是後來的事了,這世上,也只有明月知曉,庄蹻其實是因為黔中被秦國所佔,斷了後路,便去新征服的西南夷滇池一帶自立為王,建立滇國了……
他以庄蹻同那謁戾山的魏鐮對比,是因為二人都是正規行伍出身,卻半道投身賊路,卻干著與一般盜賊燒殺搶掠不同的事情,如此看來,這魏鐮志向不小啊……
正因為對南鄉百姓沒有過多禍害,所以甚至有不少人佩服他,包庇他。郵無信去南鄉募兵,大家一聽是要圍剿謁戾山的盜賊,當然不肯合作,說不定早有人將此事去告知魏鐮了。
按理來說,明月聽聞南鄉的盜賊不那麼窮凶極惡,應該鬆口氣,為百姓高興才對,可實際上,他卻對謁戾山賊多了幾分警惕。
水賊為惡鄉里,至多是小患,動用武力鎮壓即可,百姓也會對他感恩戴德。可這謁戾山賊勢力不亞於水賊,已達千人之多,盤踞山林數十里,有自己的組織秩序,還得到了南鄉普通百姓的擁戴,這樣一來就很恐怖了,若是不儘早打算的話,魏鐮將成為明月的肘腋之患!
盜賊不可怕,就怕盜賊有文化!明月覺得,南鄉未來很可能會成為他治下封地最難統治的地域。
這當然是他不能容忍的,不管魏鐮究竟乾沒干禍害百姓的事,也不管他是否真的是位義盜,長安君的封地內,只能有一個聲音存在!他此番借剿賊為名收兵、糧,不就是為了集權么?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但南鄉情況複雜,將他們同西鄉水賊一視同仁顯然是行不通,於是他便對郵無通道:
「你再帶上幾個機靈的遊俠兒,裝扮成商賈,去南鄉明察暗訪,若有可能,想辦法進入盜賊的地盤,見上那魏鐮一面,看看他究竟是何等人物……」
明月的目的,自然還是想看看,這魏鐮是可以像庄蹻一樣可受招撫呢?還是桀驁不馴,與他沒有談話的餘地,只能剿滅。
郵無信一聽,頓時就苦著臉道:「主君言談間,就給臣派了一個吾等四人中最艱難的任務,臣怕不堪重任啊。」
明月笑了笑:「論機謀,你不如肥平;論穩重,你不如公仲寅;論急公好義,你不如董方。但惟獨機靈有小聰明,懂得靈活應變,這點,他們三人加起來也不如你,此事你不去,還能有誰能辦得來?我可是對你寄予厚望!」
「臣……」長安君突然說對自己寄予厚望,郵無信一時語塞,心中百味雜陳,又是自豪,又是忐忑。
過了一會,他才道:「臣去沒問題,但臣有幾個要求。」
「四人中就你事多。」明月笑罵,因為與他年紀最相仿,四個黑衣里,反倒是郵無信與他更親近些,說話也更隨便點。
「有何要求,儘管提來,只要不過分,我一律應允!」
郵無信嚴肅地說道:「其一,臣想跟主君要個人……」
「要誰?」
「魯勾踐!」
明月一愣:「為何是他?」
「南鄉百姓好輕俠,山賊又自詡好義,最佩服猛士,魯勾踐在邯鄲小有名氣,帶上他去,跟當地輕俠、盜賊都好搭上話,當然……」
這小子嚴肅不過三秒,立刻又嬉皮笑臉地說道:「我武藝不如三位兄長,魯勾踐一身本領,正好能護我周全。」
明月無語,恐怕后一個才是主要原因吧,但也同意了。
「其次,此行兇險,倘若臣一去不復返……」郵無信聲音好似帶上了哽咽聲,「公子應該知道,臣乃家中獨子……」
「好了好了。」明月不耐煩地朝他擺手:「若能立功,少不了給你錢帛田宅。」
郵無信連忙擺手:「不不,臣的意思是,臣看上了本地豪長溫氏的女兒,等賊寇剿盡了,還望主君為臣說媒……」
明月都被他氣笑了:「你何時勾搭上了溫氏的女兒?」
郵無信一本正經:「主君邀請豪長宴飲那日,正是派我去溫氏投帖,便與溫氏之女在門扉下偶遇,交談了幾句……」
幾句就對上眼,說好娶嫁了?這瘦猴兒也是有幾分本事啊!
「都答應你。」
這下,本來一次深入虎穴的兇險任務,卻被郵無信這插科打諢的態度給沖淡了,明月無奈地搖了搖頭,一揮手,讓郵無信下去準備了。
等郵無信走後,蔡澤從帷幕後露出身來,有些憂慮地說道:「主君之臣與本地豪長結親,這不知是壞事還是好事……」
「先生放心。」
明月看著郵無信的背影道:「別看此子整日嬉笑怒罵,可辦起事來,不比其餘三人差,南鄉的事,還得靠他去打探清楚,至於與當地豪長結親……」
明月笑了笑:「與其等祁氏、溫氏將女兒塞給我做妾,還不如讓我的家臣代為接收。」
「主君就不考慮考慮?」蔡澤反問,這一個月來,可有不少豪長爭著搶著想把自家女兒送上長安君的床呢,這也是與當地勢力交好的法子……
明月卻很堅決,絕不出賣自己的色相:「娶正妻之前,我絕不會納妾。」
他話音一轉,對蔡澤眨眼道:「倒是先生,年近三旬,也該娶妻了罷?我聽說祁氏之女溫婉賢淑,不知先生有意否?」
蔡澤沒有忙不迭地拒絕,而是笑了笑:「臣雖容貌僻陋,但不娶則已,娶必高、國之女!」
這是一個典故,春秋之時,齊國和晉國開戰,在齊國將士中,有一名叫敝無存的武士,臨出征時,他正打算要結婚。聽到要出征后,便毅然放棄了新娘子。他說:「這次出征,要麼戰死沙場,要麼立功歸來。倘若有幸活著回來,我一定要娶望族高氏、國氏家的女兒。」
高氏、國氏,那是春秋時齊國最尊貴的卿族,蔡澤的意思很明顯,他這輩子要麼就碌碌無為,要麼就要飛黃騰達,非得上卿、將相之女才配得上他!
明月壯其志,也道:「然也,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無妻?先生之才,的確不是這邊縣豪長之女配得上的!」
蔡澤也不再多談這個話題,而是將一封帛書從袖中抽了出來,給長安君過目。
「公子,這是剛從邯鄲快馬送來的。」
明月接過那封帛書,展開一看,頓時眉毛揚起,大笑道:「我等的東風,來了!」
PS:第三章在晚上12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