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昭余祁
「傳說當年大禹治水,為了讓洪水流走,便將大河上的龍門山用大斧劈開。本地老人也口口相傳,說大禹還劈開了南邊的靈石山,如此,昭餘祁里的積水才流入汾河,這才有了河東沃野,鑿開靈石口,空出昭余祁,如此,昭余祁才越來越小了……」
稍晚一些的時候,華燈初上,昭勃帶來的那幾條魚已被庖廚做成了鮮美的魚湯,長安君讓他和蔡澤、祁琨同案而坐,一邊喝湯啖魚,一邊將與昭余祁有關的事一一道來。
原來,相傳數千年前,這太原盆地里一片汪洋,幾乎沒有陸地,多虧大禹劈開了南端的靈石口,露出湖底,使沼澤變成了平展的沃野,而剩下的湖水就收縮到了祁縣、茲氏、鄔縣一帶,被稱之為昭余祁。這個湖在兩千年後是見不到了,可在當下,卻是一片煙波浩渺,方圓兩百里皆是綠油油的湖水,甚是壯觀,與雲夢、太湖一起並列天下九澤之一。
接下來,就是昭勃在明月面前大讚此湖的富饒:「昭余祁中魚鱉蝦蟹極多,公子若得此魚蝦之利,可讓縣中百姓再無飢羸之患。」
「此外,太原之地,又稱大鹵,意為鹵鹽之地。昭余祁原本要更大,如今周邊已乾涸了不少小澤,湖底被太陽一曬,便有鹽滷生出。二十年前,秦軍還未佔領茲氏、鄔縣時,這昭余祁周邊,就有幾處太原郡設置的鹽官,每年可得上百鍾,雖不多,卻足以讓晉陽城鹽滷自足,可惜戰火波及,加上後來盜賊橫行,鹽官就廢棄了……」
明月嘆了口氣:「真是可惜。」
昭勃垂首:「不瞞長安君,小人之父,當年就是昭余祁畔的鹽官,父親帶著我走遍了各處鹽場,還教我識文斷字,先王十七年秦趙戰於茲氏,父親在亂軍中被殺,我家才淪為漁民。」
明月拱手:「原來是我國官吏之後,難怪言談間頗有見識,失敬。」
春秋戰國時,齊國最早實行鹽鐵官營,秦於商鞅變法后也設置了鹽官,趙國在趙武靈王時緊隨其後,同樣在太原設鹽官,「顓(專)川澤之利,管山林之饒」,實行食鹽官營,昭余祁周邊的乾涸湖澤正是鹽滷最多的地區,雖遠遠比不上河東的解池,可也能勉強滿足趙國太原郡的用鹽需求。
但隨著秦軍慢慢蠶食太原郡,不少鹽官就荒廢了,這並非新聞,明月早在來之前就查閱守藏室的檔案了解過。
他之所以選難啃的祁縣做封地,而不是後方更安全的榆次,也是為了昭余祁這個有魚鹽之利的寶庫,齊國田氏就是靠這兩樣東西發家的,只要經營得當,便可獲利無數。
更何況,明月在做邯鄲工尹時,還利用職務之便了解過分佈於全國的各處礦藏,他發現,國內能貢硝石給工尹署的地方,只有太原等寥寥幾處,而太原郡的硝石,又大多來自祁昭余祁周邊的一些溫泉、礦洞。
這便是他選擇祁縣作為封地的原因之一。
本來打算先詳細了解本地情況,控制縣邑,再打造一支可以自保的私屬武裝后再尋思昭余祁的事,不想卻有昭勃送上門來了。
明月便笑道:「這便是你所說的將昭余祁獻給我?按理說,這大澤本就是我封地內的湖澤,本應歸屬於我,你又如何來獻?」
昭勃嘆了口氣:「公子初來,只怕還不知,昭余祁的富饒,已是昨日之事。過去二十年間,秦國三番五次攻伐魏、韓、趙,按照秦人的習慣,每佔領一邑,便將不願降秦的頑民、豪長驅逐,從河東、平陽、上黨逃來不少流民,他們就聚集在昭余祁附近,或結邑自守,或在草澤里淪為盜賊。前幾年還能相安無事,可近幾年年成不好,盜賊勢大,開始滋擾周邊百姓。別說派鹽官去挖掘鹽滷,就連吾等漁民日常打漁都不能安生了!」
這會,昭勃沒了初見時的玩世不恭,肅然拜在席上:「小人乃縣城西面二十裡外昭余邑的土人,生於斯長於斯,雖然識文斷字,卻沒什麼大志向,只想與老母、姊弟、妻女相守,過安生日子。可去年水匪再來滋擾,他們人數不過數百,打不進昭余邑,就靠劫掠周邊聚落泄憤。我帶著老母、妻女躲進了邑內,可吾弟卻在外面,水匪殺吾弟,還掠走我弟妹……」
昭勃說到情深處,已是聲淚俱下,這些細節,明月尚不知曉,心中微微一驚:「盜賊之患如此嚴重,祁縣官府沒有管么?」
昭勃憤怒地說道:「水匪自知人少,不敢登岸深入,也從未在縣邑滋擾過。小人也曾來縣城求援,誰料那祁縣令懦弱無能,竟覺得每年三四個村落被掠是常有的事,只是隨便派人去遭殃的村落看了看,便回來了,根本沒有發兵剿賊的打算,至於縣中豪長祁氏……」
他抬起頭,看著一旁的祁琨,冷笑道:「祁氏一貫只求自保,只要水匪不侵犯祁氏的田地,就不關他們事,豈會理會吾等升斗小民的死活?去年匪患最嚴重時,小人來縣城求援,縣尉本欲出兵剿賊,向祁氏要人手,祁氏卻百般推脫,不肯出一兵一卒。祁氏不相助,縣中豪長也無人響應,此事只能無果而終,唯獨吾等縣西百姓,依然水深火熱!」
說到這裡,祁琨坐不住了,連忙向明月解釋道:「公子且聽我說,祁縣又不止有水匪,還有謁戾山的山賊。那些山賊是一夥從河東流竄來的魏國逃兵,盤踞謁戾山二十年,可比水匪兇殘多了。每每劫掠道路行人,還曾侵犯我家田地,**擄掠無惡不作,祖父和父親將族中壯丁都放在縣南,才勉強抵禦,若是全調給縣尉去剿水匪,南邊的鄉邑、聚落豈不要遭難?」
明月瞭然,水匪,山賊,這是在魏國河東崩潰,秦趙韓三國犬牙交錯的大背景下產生的惡患,被當做困擾祁縣的兩害。明月來時經過的是較為安定的北鄉,那裡尚是一片安寧祥和的景象,可靠近昭余祁的西鄉、靠近謁戾山的南鄉,卻是深受其害,凋敝不已。
「西鄉昭余邑的百姓年年都遭匪患,可縣中豪長、令、尉都盼不上,晉陽城又遙不可及,突聞公子受封祁縣,百姓無不雀躍,都覺得這下有希望了,這才托我來拜見公子,吾等盼公子救援,如久旱盼甘霖,昭余祁畔上萬百姓,還望公子救之!」
到這時候,昭勃的目的已昭然若揭,他不是來求官的,而是來求救的!
他下拜道:「小人對昭余祁的了解,就如同自己手掌上的紋路一般。湖中小島我都去過,每個沼澤在旱季和汛期的方位,也統統知曉……若公子有意剿賊,我願為嚮導,縣西兩千戶百姓,也願為公子效命!」
「好!」
明月和蔡澤對視一眼,立刻拍案而起,義憤填膺地說道:「本公子作為祁縣封君,祁縣九千戶百姓宛若我子民,賊寇侵我百姓,就像在我肘上割肉一般……」
兩害不除,昭余祁的魚鹽大利便無法獲取,他這祁縣封君的位置,也坐不安穩。
他也清楚,在當地樹立威望,集中祁縣權力的機會,來了!
明月發誓道:「一年之內,不論是昭余祁的水賊,還是謁戾山的山寇,本公子都要統統掃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