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後宮之主
和用夏曆的趙國不同,燕國用的是周曆,過了立冬,就是新的一年了,不過雖然曆法歲首不同,大體的節慶都是差不多的,而十二月中旬最重要的日子,就是臘祭日了。
「臘者,獵也,因獵取獸祭先祖」,「臘」就是打獵,從三代開始,先民便在一年的最後一個月去野外獵取各種野獸,用於祭祀百神,以祈求來年五穀豐登,家人平安、吉祥,稱之為「臘祭」。如今城邑遍地,人口滋生,狩獵沒那麼容易了,於是百姓就用腌制的豬、牛、羊肉來祭祀,掛在寒冷的天氣里風乾,稱為「臘肉」。
幾百年前,燕國被封在北方,其國人是來自豳地的,繼承了豳地的傳統,在臘祭之前,他們要釀酒、生火、用煙熏走老鼠、清掃垃圾,在明月看來,和後世的人年前的備辦年貨,打掃衛生差不多。到臘祭這一天,似乎被冰雪凍住的薊城,再度恢復了熱鬧,人們「朋酒斯享,日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和過年的氣氛又何其相似。
明月窩在館舍里,依然能感受到外面歡快熱鬧的過年氣氛,第一次經歷這古代年節的他不由感慨:「難怪子貢曾目睹臘祭盛況時說,一國之人皆若狂……」
民間如此,宮廷里也不能怠慢,不但要有一些類似民間的活動,要祭祀先祖和五祀。先祖乃是歷代先公先王,因為女人不能進祖廟,這自然是男人們的活,燕王一大早就帶著已經成年的大公子、已經懂事的二公子去了。
至於五祀,則是門、戶、井、灶、中溜,這個祭祀所祀的是來年的收成,宮中門戶井灶甚多,這就是後宮之主來組織祭祀了。
因為燕后小產卧病,過去幾個月里,一直是地位僅次於她的粟姬在管理宮廷內務,本來眾人以為,臘祭也是如此,然而這一日,燕國王宮裡的女婢、寺人卻驚訝地發現,已經緊閉多日的磨室殿終於敞開了大門,燕后穿著一塵不染,幾乎能與雪地融為一體的狐裘,妝容華貴地走了出來,從她那重新振作的臉上,已看不到失去孩子的悲傷。
燕后雖然不受燕王寵愛,但她出身高貴,小時候受其母趙國太后耳渲目染,也學會了一些宮廷手段,不管是恩威並施,還是籠絡人心,都做得有條不紊。在這個臘祭日,她竟一鼓作氣,像是收復失地般,將被粟姬竊取的權力一一取了回來,不管分發後宮月俸,還是懲罰犯錯奴婢,都要報與她抉擇。
這顯然是燕后在向整個後宮宣布:在宮中說一不二的王后,回來了!
粟姬雖然受寵,還有個做上卿的哥哥,但燕后名正言順,今天這伏擊戰,打得她節節敗退。
剛失去孩子的母親是最可怕的,再說趙國剛打贏了燕國,燕王為了請平也只能敬燕后一頭,粟姬也是能避就避,不敢與之正面為敵。
在所有人驚懼而不明的目光下,燕后帶著眾夫人、側室祭祀了五祀,而後又詢問起了三公子的近況,他現在才一歲半,卻在不久前失去了母親,一個體格柔弱的八子。
傅姆告知燕后,三公子剛斷了奶,又有乳母看護,不擔心沒吃的,只是他整日哭喊,一直在尋找母親。
「那哭得,真是撕心裂肺……」
先前因為自己待產,對三公子喪母並不關切的燕后今天彷彿變了個人似的,聞言后,竟親自去椒房看望他。
燕宮裡的眾嬪妃各懷心思,跟著燕后後面去了,椒房裡很溫暖,三公子或是哭累了,正被裹在襁褓里,一邊哽咽一邊睡著。
一看到襁褓里那個小巧可愛的男孩后,本來還故作矜持的燕后一下子不淡定了,似是出於本能,她放輕腳步走過去,輕輕將這位小公子抱起,以極其憐惜的姿態擁著他,眼神溫柔。
「真是個粉雕玉琢的公子,怎就忽然沒了母親呢?真是可憐,可憐,可憐……」
連連說了三個「可憐」,燕后似是想起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一時間悵然若失,將三公子匆匆還給傅姆后,竟用袖子掩著面,哭泣了起來。
後宮眾佳麗大氣不敢出,只敢看著燕后在那獨自垂淚,與她關係還不錯的,就跟著哭一哭,像粟姬之流,則冷眼旁觀,心裡還得意地想:「趙璧人,你就哭吧,反正是一個生不齣兒子的命!」
她消息靈通,已經知道了燕后因為前後兩次小產,已經不能再育的消息,這相當於是絕了她在大王那裡重新得寵的可能,也讓粟姬生出了更多的念頭:眼下的情形,大王不敢得罪趙國,想要將燕后擠下后位是有些難的,可既然大王沒有嫡子,那就要從庶子里挑一位繼位,大公子雖年紀較長,還給燕王添了一位長孫,但他母親是一個胡姬,地位低賤,自己的兒子也快十歲了,若是拜託兄長上卿粟腹努力一番,成為太子的勝算很大……
粟姬還在這得意地算著自己的優勢勝勢,卻不料燕后擦乾了眼淚后,抬起頭瞧了她一眼,只這一眼,冷冰冰的,像一頭母虎,盯著闖入自己巢穴的入侵者似的,將粟姬看得毛骨悚然,連忙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她雖能靠著姿色讓燕王一度寵愛於她,可在氣勢上,比燕后可差遠了。
「等我兒當了太子繼位后,定要你好過!」粟姬絞著手裡的巾,如此恨恨地想道。
然而燕后今日的主要目標並不是粟姬,對三公子的母親一陣嗟嘆惋惜后,她突然提了一個要求。
「此子年少喪母,我甚憐之,這椒房雖然暖和,畢竟僻遠,人手也不足,萬一有了差池,追悔莫及。今日便將三公子抱去我寢宮中住罷,我要親自照看。」
燕后輕輕撫摸著男孩柔軟的毛髮,笑道:「我畢竟是他的嫡母,正好盡一盡職責……」
對燕后的這個命令,宮人不敢怠慢,立刻照著做,其他嬪妃則面面相覷,也並沒有想太多,畢竟燕后剛剛喪子,看到一個小孩子,豈有不喜之理?這件事於情於理,都是正當的。
誰料三公子去了磨室殿後,就再也沒回到椒房過,之後幾天時間裡,燕后一直將他帶在身邊,親自喂他稀粥,四處跟著他在殿內有暖龍的地板上亂爬,已經冷寂已久的磨室殿內,又響起了久違的笑聲。
等燕王得知此事後來看望這對「孤兒寡母」時,卻驚訝地發現,燕后已經再也離不開三公子,整日將他抱著牽著,目光中滿是慈愛,彷彿這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而三公子也不再哭鬧著要母親了,依偎在燕后的懷中,安詳入睡,嫩乎乎的小手握著燕后的手指,一刻也不肯鬆開,彷彿已經尋到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這母子和諧的情形,連燕王也看得愣了,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啊,這三公子的母親他也是最寵愛的,本來因趙國敗燕而恨屋及烏,對燕后的忌憚厭惡,也少了許多。
一切都是那麼的順理成章,於是燕后也順理成章地向燕王吐露心聲,訴說自己兩次小產,又不能再育以後的絕望,同時又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
她哭得梨花帶雨,動情哽咽道:「大王,妾已經不可能再有子嗣,如今三公子也喪母,他有喪母之痛,妾有喪子之憾,豈非天意哉?妾欲養育其長大,還望大王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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