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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遠水救不了近火

  「孺子敢爾!以為燕國無人乎?」


  明月譏諷燕國的話語一出,老將榮蚠便拍案而起,對他怒目而視。


  「燕國的確無人。」


  這下更是火上澆油,榮蚠已拔出劍,不顧樂間阻攔,要來揪明月衣襟了。


  明月卻半步不退,在榮蚠的劍就要橫上他脖頸時才道:「要不然,也不必在前線大營廣社營帳、空灶,行減兵增灶之計了,惜哉,雖然看似龐大,但其中真正燃起的炊煙,卻不足數。」


  這話讓榮蚠動作一僵,愣在了原地。


  明月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燕國的確無人,若不然,也不必讓前夜才從館舍經過的大軍次日凌晨匆匆返回,可惜路上來回腳印車跡是抹不去的,且兵士太過疲倦,雖然還勉強扛著旌旗,但我看他們卻似是要睡著了,連走路都搖搖晃晃,豈能去前線作戰?」


  粟腹面上變了顏色,心裡一陣慌亂,難道他們一路上為了虛張聲勢,讓趙人覺得燕國尚能久戰的戲,都被看穿了?


  樂間倒是沒有異色,只是嘆了口氣,他從一開始,便不看好粟腹之計,他對燕國的情況再清楚不過,燕國雖然位居天下七雄之一,疆域也不亞於趙、齊,可地廣人少,且大半國土苦寒不利於耕作,只能放牧些牛羊,舉國人口不過三十多萬戶。


  那還是燕昭王時極盛的情況,在經過破齊一役后,雖然燕國看似疆土大增,可國內的大量丁壯,也被派往反抗不斷的齊地,在田單大敗騎劫的即墨之戰後,隨著燕軍的不斷死傷被俘,最終回到燕國的人不到一半,在這種情形下,燕國一下子就從強國被打回原形,十餘年過去了,依然沒能恢復過來。


  在這種背景下,燕王一意孤行對趙國開戰,本就是極其冒險的舉動,朝中不乏反對者,可惜樂間、劇辛等人因有趙人身份,遭到燕王懷疑,反倒是主戰的粟腹、榮蚠、卿秦等佔據了上風,推動了這場戰爭。


  結果,還打輸了,燕卒死傷被俘數千,之前榮蚠許諾的好處統統沒見著,營中怨聲不絕於耳。加上連續用兵小半年,兵卒多有不滿,燕人本就桀驁不馴,拉幫結夥當了逃兵的人不在少數,那些從上谷、右北平、遼西、遼東徵召來的戎狄小部落僕從兵,更是在入冬後接連離開了前線,騎著馬一路北歸,燕王竟無力阻止。


  在這種背景下,才有了燕王覺得這場仗打不下去,甚至連守住武陽都難,不得不向趙國請平。


  粟腹本想極力掩蓋燕國的虛弱,好在談判時佔據主動權,卻不料被長安君一眼看穿。


  明月則是感激地看了與他一同入內的趙括,他不懂軍事,那些細節若不是趙括一路上為他指出,他還真看不出來。


  當趙括對他說,一路上所見的燕軍營地,有不少是空營時,明月還有些驚異,問他為何知曉,趙括則自信滿滿地指著那些營壘道:「兵法雲,將必上知天道,下知地理,中知人事。登高下望,以觀敵人變動:望其壘,即知其虛實;望其士卒,則知其去來。」


  「長安君請看,雖然營壘密布,旗幟也插得滿滿當當,但吾等在早晚卻聽不到敵營有鼓鐸之聲,即便有也有氣無力,又看到黃昏時分,燕營上有許多飛鳥而沒受到驚恐,便可知此乃空營。此外,大軍行進時,雖旌旗飛揚,可遠處數量之外卻未見飛揚的塵土,可知隊伍不長,燕人的這些布置,必然有詐!」


  這下明月可感受到有一位「上知天道,下知地理,中知人事」的理論型人才在身邊有多重要了,誠然趙括在實戰上依然是個菜鳥,可觀察敵情方面,他卻已展現出了不錯的天賦。


  本是燕人想要虛張聲勢,結果卻被明月將計就計,將此事一舉拆穿,讓他們有些手足無措了。


  明月絲毫沒有放鬆,更進一步道:」在外臣看來,燕國不僅無人,而且缺糧,我見燕軍雖然一直在以數百乘大車運送糧秣去往前線,然車上糧包不鼓,且運送之人腹中空空,有氣無力,沿途百姓面有菜色,如今已是仲冬之月,卻依舊有農夫農婦在田間地頭翻找,希望能覓到食物,武陽乃燕國下都,附近百姓都如此艱難,何況他處?」


  這一番話說得帳內的三人有些遲疑,明月適時提議道:「故而,這場仗再打下去,對燕國亦無好處,何必再強撐?燕國也不用指望趙國知難而退,誠心誠意坐下來在案几上好好談談,才是唯一的解救之法……」


  眼看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切都已被戳破,粟腹已經有些動搖,榮蚠卻依然硬著嘴道:「這一切不過是長安君的妄自揣測,且不說燕士勇銳,就說外面,燕國也不是沒有盟友,倘若對峙到明年開春,秦再攻趙,趙國難道還能讓大軍長久地呆在北邊么?」


  這話讓粟腹再度打起精神來,這是燕國最大的依仗了,他頓時冷笑道:」不錯,黃雀捕蟬,螳螂在後,長安君別忘了,強秦可還在趙國之後虎視眈眈呢……「


  明月面上做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事到如今,上卿和將軍竟還指望秦國之救?「


  他心裡早就對此有了準備,隨即搖頭笑道:「我再講一個故事罷,魯穆公時,因畏懼齊國入侵,便分別派公子入晉、楚為官,希望在齊軍入寇時得到兩國之救。然而魯國大夫卻不以為然,對魯穆公說,越是水鄉之國,人人都善於游泳,可若此時有人掉進汶水裡,去請越國的人來救,那麼不等越人趕來,那人早就溺死在汶水中了。指望遠方的晉、楚能救近處齊國侵魯,就像是指望遠方的越人能救溺死在門外的魯人一般。」


  「同樣的道理,秦國雖然強大,但秦軍若想攻趙,還得先越過韓、魏,想要威脅到邯鄲,更得逾太原、上黨,過太行山,彌地數千里。千里饋糧,士有飢色,樵蘇后爨,師不宿飽。即便得到了趙城,秦也沒法長期守住,故而秦國攻趙,戰在千里之外,要半年才能生效。」


  「然而趙攻燕卻不同,從邯鄲發號出令,不出十日而數十萬大軍便可在東垣集結,以馬服、廉頗為將,渡呼沱,涉易水,抵達兩國邊界,以貴國的兵力空虛,糧食缺乏,必是摧枯拉朽,不到四五日便能殺到這武陽城下!燕王身在元英宮中,也能聽到城外的金鼓喊殺!故而趙之攻燕,是戰於百里之內!」


  一口氣說完后,明月朝三人一拜:「不憂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這不就跟魯穆公一樣么?失火而取水於海,海水雖多,火必不滅矣,遠水不救近火也,諸君,此策實在不智啊……」


  「遠水救不了近火……」粟腹念著這句話,這長安君能言善辯,簡單的一次交鋒,便將燕國最大的希望給打破了。


  明月再接再厲:「更何況,諸君難道還沒聽說,秦已攻韓的消息么?在我看來,比起跑到千里之外來救燕,秦王和秦相,似乎對宰割韓國更有興趣……這不就是燕王見秦國救援遲遲不來,向趙國請平的緣由么?言盡於此,不知三位以為如何?是要繼續擺出架勢,與趙軍決一死戰,戰於武陽城下,等失敗后再簽訂城下之盟呢?還是將今日之事稟明燕王,正式開始和談?」


  樂間看了看其餘兩人,他今日就是旁聽,一直沒有插話。


  榮蚠也沒了方才的氣勢,盯著粟腹,讓他拿主意,畢竟他才是此次和談的燕國代表。


  粟腹猶豫了一番后,這才向明月施禮道:「長安君一番言辭,讓吾等猛醒啊,燕國是誠心和談,公子切勿懷疑,此事定會稟明大王。」


  「那還等什麼?」明月立刻站了起來,笑道:「還請上卿速速送我入城,面見燕王、燕后!」


  粟腹道:「自當如此,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粟腹先是不答,與其餘二人耳語一番,斟酌了一下后,才有些難為情地說道:「只不過,大王與王后如今不在武陽,而在薊城……」


  PS;晚上還有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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