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虛則實之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如今正是八月底,滱水雖然只是易水支流,但水漲起來,也有十餘丈寬,水流湍急。如今雖未入冬,但三更半夜時節風大水冷,當趙括將手伸到水中試探時,那徹骨的寒意依然讓他打了個寒顫……
「好冷!」
在這種情形下,讓士卒們在可以沒過人腰的河流里偷渡,是比較困難的,若是對岸的燕軍有備,來一個半渡而擊,他們就完蛋了。
而且就算要偷渡,也應該不打火把,人銜枚,馬銜鈴,摸黑行事吧?可鮮於校尉倒好,讓士卒們明火執仗地來到河邊,做出大張旗鼓渡河的架勢來,來到水邊后卻又遲遲不行動。
對面的燕軍不是瞎子,何況南岸的趙軍軍市裡肯定有他們的探子間諜,趙軍半夜的舉動,肯定傳到了他們的耳朵里。不多時,河對岸就出現了上百火把,火把後面還有黑壓壓的上千人,皆手持兵器,用燕地方言叫罵著,甚至還有人以弓弩朝這邊射箭,威脅蠢蠢欲動的趙軍退回去。
除此之外,對岸十裡外的中人城內也開出了幾條火龍,在朝河邊疾馳而來,怕也有數千人之多。
這下趙軍可沒辦法渡河了,兩邊的燕人趙人就在滱水兩岸乾瞪眼,趙軍只搖旗吶喊不過去,燕軍也害怕這是趙軍的計,不敢過來,只能用弓弩試探對方,因為相隔甚遠,又是夜裡,那些箭多半是打了水漂。
趙括有些鬱悶,在一支箭擦著他的馬飛過後,往後退了一步,嚴令屬下們小心流矢,轉而去後面找到了居中指揮的鮮於校尉,這位校尉一點都沒渡河失敗的懊惱,反而比之前更輕鬆了。
「校尉,莫非大將軍之令里,還有額外的囑咐?」
這場故弄玄虛的鬧劇如此明顯,趙括若再看不出來,也枉稱馬服君之子了,在他的追問下,鮮於侈也想著他並非外人,於是便將這個僅有他知道的密令悄悄告知了趙括……
「大將軍本就是令我多設營壘,多造松木火把,在這岸邊虛張聲勢,做出渡河之態,引燕軍防備,此事乃機密,故而不得讓他人知曉。」
的確,鮮於校尉命令趙軍人手一個火把,還刻意拉長行軍的隊伍,在對岸燕軍看來,哪裡像只有兩三千人,足足有上萬人的規模,也難怪他們如此緊張……
「莫非父親想要效仿笠澤之戰?」趙括知道真相后,暗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不過也讓他之前乍聞出戰時空歡喜了一場,同時想起了兩百年前,吳越爭霸時的一次經典戰例來。
他記得這還是他在學《范蠡兵法》殘冊時知曉的,當時勾踐十年生聚十年教訓,讓越國重新強大起來,開始反攻吳國,侵入吳境,吳王夫差獲得消息,也率兵迎擊,雙方布陣於笠澤江兩岸。
當時勾踐將大軍分為左中右三軍,讓左右兩軍到達笠澤江南岸后,即飭令鳴鼓渡江進至江中小州上等待命令。吳王夫差聽到上下游鼓聲大作,誤認為越軍是乘夜渡江,分兵兩路而來,馳往堵擊。越王勾踐見吳軍中計,便暗暗下令中軍6000君子軍不鳴鼓,不點火,銜枚渡江,秘密接近吳軍在江北的大營,突然發動襲擊,吳軍倉促應戰,被打得大敗。吳王分兵迎擊越人的兩軍聞悉大本營被襲,回軍援救,但此時越軍左右兩軍再度渡江追擊,將其擊破……
笠澤之戰,以越軍大勝,吳軍大敗而告終,也奠定了越興吳亡的結局,那是一次故布疑兵,聲東擊西的典型戰例,所以趙括記憶猶新。
在他看來,父親此番大概是要效仿那一戰,讓他們在顧縣這邊做出強渡之態,吸引燕軍注意,而在左人、苦陘等地派大軍悄悄渡河,突襲燕軍後方?
「兵道者,詭道也,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這的確是父親愛用的戰法啊。上一次閼與之戰就是如此,先故意讓大軍頓步不前作為怯戰之意,讓敵軍放鬆警惕,隨即故布疑兵,讓敵將判斷錯誤,最後再以大軍攻其要害,一舉結束戰局。」
趙括從小到大,與父親玩兵法推演不下上百次,對父親的套路,他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
然而,這個戰術看上去可行性很高,但趙括卻依舊憂心忡忡。
「父親曾對我說過,燕將榮蚠並非庸碌之輩,如此明顯的計策,難道能騙過他么?」
榮蚠是宋國彭城人,年紀比父親還要大一些,他出名的年代,更是比父親早上十年。
當時宋國還在,正處於宋王偃的統治之下,據說那宋王偃「面有神光,力能屈伸鐵鉤」,而且極為狂妄,自立為王,並對鄰國大肆攻伐,他「東伐齊,取五城。南敗楚,拓地三百餘里,西敗魏軍,取二城,滅滕國,有其地。」當時的宋國號稱「五千乘之勁宋」,不可一世,儼然要成為天下第八雄國。
宋國之所以在對外戰爭里屢戰屢勝,這其中,就有榮蚠的功勞,當時年輕的榮蚠可謂宋王偃之下第一猛將。
不過那宋國的鼎盛好景不長,因為宋王偃對內統治暴虐,對外與所有諸侯都交惡,被諸侯呼為「桀宋」,於是被齊閔王乘機攻伐滅亡。宋國滅亡后,宋國將相四散流亡,這榮蚠便北逃燕國,投靠了燕昭王,他當時與秦開,還有從趙國過去的樂毅、趙奢、劇辛同殿為臣,在五國伐齊、開拓遼東的歷次戰役里都立有功勞。
如今秦開已死,劇辛老邁,樂毅被逐死在了趙國,樂毅之子樂間年輕,這榮蚠作為三朝老將,儼然成了燕國首屈一指的統帥,所以才被燕王委以重任,封他為高陽君,使之伐趙,短短時間內就連拔滱水以北三城,足見此將之勇睿不下當年。
更何況,趙括知道父親在燕國為將時,也與榮蚠有些交情,二人知根知底,如今這對老朋友刀兵相向,父親的戰術趙括能看出來,難道那榮蚠就看不出來?
憂心歸憂心,但如今趙括只知道自己這邊是作為疑兵行動,卻不知道父親的殺招放在何處,甚至連父親的大軍還在不在苦陘都不得而知,只能幹著急。
無奈之下,趙括只能在滱水邊上,更加賣力地讓兵卒搖旗吶喊,並幾次做出了渡水之勢,將這場戲演的更真實些。
天色漸明,天亮之後,趙軍的虛實都會暴露在陽光下,戲就演不下去了。
趙括看著露出魚肚白的東方,抹去臉上冰冷的水珠,想道:「只求榮蚠這把老刀已鈍,只求他猜不出父親真正主攻的地方是哪……」
直到三天後,他才聽聞趙奢以大軍進攻東北面榮蚠封地高陽邑,卻遭到挫敗的消息……
PS:第二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