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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載譽而歸(第二卷完)

  「行刺長安君的並非燕人,而另有其人,我聽聞,刺客便是滕更弟子,已經失蹤多日的公羊遲!」


  聊城城頭,在田單突然發難后,四周似乎凝滯住了,半響無人說話,只有一大一小兩雙眼睛在默默對視。


  「安平君並無明確證據,只是揣測而已……」


  明月收起愕然,並未慌亂,按照與公羊家的約定,他已將公羊遲參與此事的證據都銷毀了。


  而且,他料定田單就算知道真相,也無法對自己構成威脅,就像那天他把劍擱在自己脖頸上,但考慮到兩國之好,考慮到自家女兒,依然無法下手一樣。


  想通這層關係后,明月嘴角翹起:「再說,齊趙兩國已經歃血為盟,生米煮成熟飯,安平君也在去趙國為相的路上了,過了聊城,便進入趙境,此刻再說這些,是不是有些遲了?」


  看著眼前少年被戳穿謊言后鎮定自若的模樣,田單就感到一陣頭疼,此子真不好對付,小小年紀就如此可怕,未來不是大忠大賢,必是大奸大惡之徒!

  自家女兒怎會看上這樣一個人?真是遇人不淑!

  威嚇無果后,田單試圖反客為主,控制主動權的打算也就落空了,他沉默片刻后道:「長安君,老夫今日邀你同行,還說了如此多的廢話,只是為了你我能開誠布公。在臨淄時,我之所以沒當場戳穿你的謊話,是因為齊國同樣需要此戰……」


  「小子糊塗,還望安平君說明白些。」


  「很簡單。「田單道:「齊國需要安定的北境,太子需要功勞威望,一直對燕國心懷仇恨的齊國將士需要復仇宣洩……」


  田單看著明月道:「老夫也需要功成身退。」


  「功成身退?」


  明月一笑:「安平君欲退往何處?夜邑么?」夜邑是田單的封地,是膠東的萬戶大城。


  田單卻搖頭道:「不是夜邑,也不是臨淄。齊國,已容不下我了。」


  這卻是明月沒想到的,不由一愣。


  「老夫這些天仔細想了想長安君說的話,確實有一些道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此乃世之常態,是故,我想做及時抽身的范蠡,不想做稀里糊塗被賜死的文種!」


  他直視明月:「我欲在此戰里為趙立功,日後就留在趙國,安度晚年,長安君以為可行否?」


  這話不僅將田單身邊那名親信驚呆了,連明月也大吃一驚。


  這些天里,他有意無意地一直在離間田單與齊王,什麼小子常為安平君不忿,什麼齊王待功臣之薄讓天下人心寒云云……但他沒想到,這麼快就有效果了?


  明月彷彿重新認識了田單一般,上下打量這位滿面風霜的名將能臣:「安平君此言當真?」


  田單指天立誓:「八神主在上,田單絕無虛言!」


  明月依舊警惕:「那安平君為何要說與小子聽?」


  田單笑道:「長安君,你昨日才向我提出欲娶吾女,此事若能成,老夫在趙國最應該信任的便是你,不說與你聽,還能與誰說?」


  他頓了頓后道:「更何況長安君乃是趙太后愛子,老夫便厚顏,希望公子能將田單的心意,轉告太後知曉,老夫雖為趙相,但在對趙國官場並不熟悉,還望到時候長安君能助我……」


  原來如此!


  明月沉默半響,才展顏笑道:「如此甚好,母親是齊國公主,她知道安平君願意留在趙國,定然大喜!有了安平君,我趙國又添一名將能臣,定能如虎添翼!」


  ……


  等長安君先行離去后,田單卻依舊留在聊城城頭,吹著冷風,看著遠處當年他攻城時所挖掘的溝壑,眼中滿是落寞和回憶……


  那時候的他以一城之地,七千弊卒收復齊國全境,志得意滿,豈能想到今日的境地?

  田單的親信怯怯地走上來,撲通一聲跪拜道:「主君,方才主君之言,可是真的?」


  田單不置可否:「若是真的,你會繼續追隨我么?」


  那親信頓首道:「小人的命,早在即墨便交給主君了,主君在哪,小人便追隨到哪!不論趙齊。」


  田單哈哈大笑:「那我便告訴你罷,方才的話,半真半假。」他讓親信起身後,問道:「你可知趙氏開國功臣張孟談?」


  那親信也有幾分見識,便頷首道:「趙襄子的智囊張孟談,自然知道,若無張孟談,便無趙國,趙氏可能在晉陽之圍里,就被知伯給滅了。」


  田單卻道:「人人皆知張孟談之功,卻少有人知曉其為趙氏立下大功后的去向。當時是,張孟談已經安定趙氏,為襄子開拓國土,趙襄子本欲重賞他,張孟談卻說想要引退,捐功名去權勢,歸隱鄉野,做一普通士人。」


  「他當時是如此對趙襄子說的,五霸之所以能統帥諸侯,其緣由有二。其一,為君者權勢足以控制群臣;其二,不能讓群臣的權勢超越國君。是故,貴為封君者,不可為相邦,自將軍以上,不許親近朝臣大夫。上述兩種人,挾權勢,恃功勞,最容易挾持國君,臣與君權勢相近,卻還能和睦相處,聞所未聞!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這便是治國之理。」


  「於是張孟談便不顧趙襄子阻攔,辭去趙氏家宰之位,退居山林,躬耕壟畝。」


  田單頗有幾分憧憬地說道:「我的想法,與張孟談一樣,大王一直擔憂我的權勢超過他,十餘年來極力壓制我,我也只好步步退讓。如今大王眼看時日無多,對我更加忌憚,若我不想最後落了文種、伍子胥的下場,是時候放棄權勢,退下來了。」


  「這是齊王不識忠臣!」親信不忿地說道:「那主君意欲投靠趙國,安享晚年,是真的?」


  田單卻不答,又道:「那張孟談在肙丘隱居三年後,韓、魏、齊、楚四國背棄盟約,準備合兵攻趙。趙襄子無計可施,再請張孟談定計,於是張孟談便分別遣其妻及三子出使韓、魏、齊、楚四國,四國便互相猜疑,謀趙之事不攻自破。」


  「雖隱於山林,但若國家有事,張孟談依然會立刻站出來,我與張孟談的想法不謀而合。」


  田單拍著自己的胸口,對親信說道:「無論齊王待我何等刻薄寡恩,老夫都無半句怨言,世人皆為我不值,長安君更妄圖從中離間。他卻不知,老夫並非愚忠於齊王,而是忠於齊國!君王輪番更替,而齊國恆在!此番入趙為相,我必須取信於趙國太后、群臣,得到實權,才能暗中為齊國牟利!」


  ……


  與此同時,明月回到館舍內,也與自己最信任的趙括、舒祺說起方才田單的「開誠布公」來。


  「若安平君願意真的投靠趙國,加上馬服君,廉將軍,趙國便有三大名將,倒是就算是秦國武安君親至,也不必怕他了!」舒祺沒太多深沉心思,頓時高興起來。


  「兵事最忌號令不一,令出多門,三位名將加起來,或許還不如我父親獨將好使!」


  傷勢逐漸癒合的趙括卻對此嗤之以鼻,馬服家對田單一向成見很深,他還對明月小聲說道:「公子,我父曾與安平君論兵,事後他認為此人嘴上言之鑿鑿,實則心思陰沉,絕不可信!」


  明月頷首:「安平君對我說這些,的確有些突兀了,雖說良禽擇木而棲,但他應當不是那種稍受委屈,便欲改換門庭之人……」


  他本欲離間田單和齊王,在田單心裡紮下一根懷疑的刺,讓它慢慢發芽,可田單這條大魚實在狡猾,一回頭,直接把餌吃了,明月卻搞不清楚他到底上沒上鉤……


  「安平君啊安平君,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明月有些犯難,他知道,自己已經猜不透田單的心思了。


  「管他呢,反正到了趙國后,田單便是瓮中之鱉,還能翻出多大浪來?」


  本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想法,明月不再去思慮此事,他們次日從聊城啟程,繼續往西,沒兩天,就進入了趙國的國境。


  到這裡,就算是到家了,沿途都有邑兵護送,有官吏接待,無不恭恭敬敬,因為長安君算得上是趙國的外交英雄,一行人前呼後擁地往邯鄲趕去。


  離開臨淄的第十天,邯鄲在望……


  久別歸鄉,明月倒還好,趙括、舒祺等人都有些激動,可惜天公不作美,等他們遠遠望見邯鄲城牆時,天上已是烏雲密布,悉悉索索下起了一場小雨。


  明月躲在馬車華蓋下,但也挨了幾滴雨,他不由想到,當初離開邯鄲的時候,正是三月初,那時候春光正旺,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極為舒服,田野上雜樹翠綠,鳥兒成群地飛來飛去,發出婉轉的啼鳴,泥土的潮氣、麥苗的清新和野花的芬芳瀰漫在空氣中。風從田野來,軟軟的,一陣一陣吹拂人面,令人心裡發癢,對未來充滿期待……


  可如今,卻已經是七月底的中秋時節,邯鄲近郊,黃綠相間的山林遙遙在望,田地里的五穀熟透,大半已被收割,雨幕下,四方空無一人,想來都已經跑回家避雨去了吧?他們這些行人可就慘了,一陣秋雨一陣寒,趕路的眾人被淋得哆哆嗦嗦。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念了這句詩,明月大聲下令道:「二三子打起精神來,離邯鄲沒有幾里路了,吾等與其避雨,不如加快腳步,趕在入夜前回到邯鄲,再喝熱酒熱湯驅寒!」


  「唯!」久別故鄉的趙國人自然沒有意見,一陣鬨笑后加快了步伐,腳踩在泥水裡,濺得到處都是,很快,眾人便遙見邯鄲的城樓。


  他們本以為,這種天氣里,除了趙王宮安排的儀仗外,應該沒多少人來迎接的吧?


  孰料,還沒等他們走到邯鄲城門,就發現道路竟被圍觀的人給堵得密密攘攘。百姓太多了,路兩邊全是,擠得密不透風,路兩側雖有緊急調出的兵卒布置攔線,但根本擋不住熱情的百姓,這些兵卒反被擠得不斷後退。


  「這麼多人!」眾人大吃一驚,隨即看到趙國相邦藺相如的旗幟艱難地在人群里搖墜,原來藺相如是奉趙太后、趙王之命,來迎接田單、長安君的,此刻卻被百姓堵住,過也過不來。


  那些自發前來圍觀的人群對在齊國萬人景仰的田單可不感興趣,他們只為了來看「為國赴難」的長安君一眼,這位公子沒離開邯鄲時,就通過招攬遊俠兒一事讓滿城皆知。他在臨淄的那些日子裡,稷下辯、趙雨師、罵滕更,種種新奇事迹也一直通過趙地的商賈傳了回來,讓喜歡新鮮事物的邯鄲人好奇不已,聽聞他歸來,都想來看這位小英雄一眼。


  所以在藺相如讓兵卒清道的當口,冒雨擠滿城外的邯鄲百姓卻一直在問道著:「為國赴難的長安君何在?」


  明月看著這一幕,百感交集,他去臨淄是為了立功求名,如今兩者都順利得到,但這其中付出的艱辛和絞盡腦汁,旁人豈能知曉?


  田單看著這場面,彷彿看到了自己收復齊國大部,凱旋迴到即墨時的場面,暗嘆一聲后,不冷不熱地說道:「長安君真是人未至,名先達。」


  趙括一向不服田單,便在旁邊頂了他一句:「公子為國赴難,載譽而歸,理所當然!」


  隨即趙括竟不顧自己傷勢還沒有完全痊癒,縱馬而出,唯恐天下不亂的他指著明月車駕的位置,舉手大呼起來:「百姓們,長安君在此!」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隨即爆發了一陣歡呼,都是讚譽長安君的話。他們中有男有女,有終日閑著喜歡看熱鬧的老人;有含著手指頭的小孩兒;有希望能看翩翩公子一眼的懷春少女;有為錯過了長安君招募而後悔莫及的遊俠兒;也有心存志向,想要尋一位好主君效命的士人……


  當然,這種熱鬧場面,豈能少了四處尋找機遇的商賈?


  人群中,濮陽商人呂不韋也踮起腳,撫著須,默默地看著這位名滿齊趙的公子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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