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大九州
半個時辰后,稷下學宮內用於接待貴賓的廳堂內。
學宮的副祭酒鄒奭看上去就是個比較風趣隨意的人,他負責招待長安君,安排傭人送上清涼的漿水后笑道:「多謝長安君所贈,這黑板粉筆之物,是稷下學宮收到過最好的禮物……」
稷下學宮名滿天下,為了蹭一蹭名氣,亦或是與學宮結好,過去也有不少公子封君貢獻財物進行資助。可在明月看來,稷下作為齊國官方舉辦、私家主持的學府,別人再怎麼資助,還能比財大氣粗的齊國王室贊助更多不成?多了學宮不一定領情,少了還被嫌小氣,何必呢?
要知道,稷下先生們的生活待遇,可不是後世的窮教書匠能比的。歷代齊王專門為學宮設置了「稷下大夫」的稱號,凡是得到稷下認可能在學宮佔有一席之地的學者,都可以得到一份俸祿,至於那些出類拔萃者,更能登堂入室,作為齊王的顧問,得到的賞賜數不勝數。
最典型的例子是二十年前的田駢,他作為稷下先生,雖然不出仕,卻有俸祿千種,僕役百人,比做了官還富有。稷下先生之生活富裕,可見一斑,不然也沒辦法帶著動輒數十上百的弟子,前呼後擁地出國講學訪問了,孔子周遊列國時的寒酸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所以什麼樣的禮物能讓稷下先生們心懷感激,明月是好好琢磨過的。他想到的便是後世任何一個學校都少不了的黑板、粉筆。公孫龍幫他做了免費廣告,這東西成本很低,又能得到老師學生喜愛,如此一來,他便與稷下各學派都拉近了關係,何樂而不為?
而且他還惡趣味地期盼著,以後哪位稷下學子上課打瞌睡,也得像後世的倒霉學生一樣,額頭狠狠挨上一枚粉筆炮彈!
可明月沒料到的是,黑板和粉筆的受歡迎程度,比他想象中更甚!
一想到方才的情形,鄒奭就樂不可支:「公子甫一來稷下,就給祭酒出了一個大難題啊!」
明月則回應道:「是我的過失,之前也未多帶一些……」
原來,在他宣布要送十塊黑板,若干粉筆給稷下學宮后,下面頓時引發了一陣歡呼。一直苦於沒有好工具來講學的稷下先生們一見此物便鍾愛不已,差點不顧斯文開搶了。
還是荀子臉一板讓他們休要鼓噪,不過要如何分這些黑板,還真是一個難題,好在明月沒有明說要給哪家哪家,這種得罪人的事,還是交給學宮祭酒來做吧。
所以此時此刻,公孫龍還在辯壇上繼續和墨家眾人你爭我辯,荀子則忙於給稷下各派分配黑板。
雖然稷下號稱「九流十家」,可實際上細分下來,每一個大派別都有內部的分裂,算起來竟有上百家之多,如今名列稷下大夫之位的尚有四五十人,這些人平日里就競相詰難,誰也不服誰,今日又豈會相讓?荀子應付起他們來已經是左右為難,招待長安君的事,就只好先交給鄒奭了。
可惜那女扮男裝的「田嘉」卻不見了蹤影,大概是害怕有人識破她身份,悄悄走了吧?
如此想著,明月一邊打量著這個被竹簡堆得滿滿當當的屋子,一邊與鄒奭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他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荀子,卻沒想到會碰上齊國「三鄒」之一的鄒奭。
齊國有三鄒,那位在中學語文課本里出現過的美男子鄒忌便是其一,此人乃齊國權臣,與稷下學宮的祭酒淳于髻敵對過。
鄒忌之後,則有鄒衍,此人是陰陽家的代表人物、五行學說創始人,他年輕時在稷下已是聲名累累,因好言天地之事,所以被冠了個」談天衍「的稱號。後來齊閔王倒行逆施,稷下先生各自流散,鄒衍選擇去當時正如旭日般冉冉升起的燕國,據說當時燕昭王親自抱著掃帚為他掃地,怕塵埃落到他身上,後來又請求列為鄒衍的弟子,為他築了碣石宮,將他當做老師,讓他在燕國傳授學問。
那是鄒衍的極盛時期,不少燕國方術士就受了他的陰陽五行說影響,開始補全了一直欠缺的理論基礎,開始招搖撞騙的。可惜後來鄒衍被燕惠王所疑,還一度下獄,只能輾轉回齊國來。他現如今年紀已近七旬,是稷下先生里資歷最老的,但見荀子這個後輩將稷下打理的井井有條,鄒衍也落得清閑,在家鄉養老,只是偶爾做做齊王的顧問。
而鄒奭,便是鄒衍的侄子,繼承了鄒衍的學問和地位,如今也是稷下學宮的副祭酒。
所以在鄒奭面前,明月沒少說上一些他對於鄒衍老先生的景仰之情,還打聽起了陰陽家的學問,尤其是他們的「大九州學說」,明月尤為好奇。
帶著對長安君的好感,鄒奭也侃侃而談:「公子應當知曉,儒者傳言說,大禹治水之後,將天下劃分為冀、兗、青、徐、揚、荊、豫、梁、雍九州,也就是世人所知的一切土地,稱之為中國。然而家叔卻認為,中國之地,也只不過是天下的八十一分之一!」
明月眨了眨眼:「此說何解?」
鄒奭高談闊論起來:「所謂的夏禹九州,其實只是小九州,九處合併為一個中州,便是中國,又叫做赤縣神州,然而天下並非到此就沒了。在中國之外,像是赤縣神州的地方還有八個,都是中九州。各個中九州之間有海洋環繞著,人和禽獸不能與其他州相通,像是一個獨立的區域。而九個中州,又合併為一個大九州,大州之間有大瀛海環繞,這大瀛海,其實就是吾等所見的天地之際,天地之間,就有九個大九州……」
明月聽后瞭然,鄒衍的理論,就是認為世界之大,遠遠超出世人想象,他認為據說是夏禹劃定的九州其實是「小九州」,而整個中國之地是「中九州」,整個地球範圍則是一塊「大九州」,既然天地之際是「大九州」之間的界限,那鄒衍所謂的全天下,自然包括地球之外的地方,差不多是太陽系了……
雖然有其局限性,但這種想象力已經足夠驚人,至少在一些地方,鄒衍已經想對了方向。
見明月默然,鄒奭也不以為怪,這是初次聽聞這學說后的正常反應,便笑道:「不了解家叔的人,往往認為他說話宏大廣闊荒誕不合情理,實際上這是學識淵博的緣故。他認為做學問,一定要先從最細小的事物驗證開始,然後推廣到大的事物,以至達到無邊無際,如此才能全面。」
可嘆啊,王公大人初見鄒衍的學說,往往會先感到驚異而引起思考,到後來卻又認為太過宏達,與現實相距太遠而不能施行,鄒奭雖然繼承了他叔叔的學問,但卻對這學說的未來不報太大幻想……
誰料明月卻猛地拊掌而贊道:「此說精妙,真是讓人眼界大開!真想有朝一日,能去看看鄒子所說九州之外的世界,乃至於大瀛海之外的天地之際,不過……」
鄒奭倒是精神一振,看來長安君卻是對大九州之說信之不疑了,便笑問:「不過什麼?」
明月瞧了瞧那塊被搬進來的黑板,拾起粉筆,在上面寫下了一個「州」字,這時代七國文字已經有些不同,他只會趙篆,好在趙篆與齊篆相差不算很大,鄒奭也看得懂。
「或許是我愚鈍,大小中三種州,講到後面竟有些分不清,可否這樣?」
明月一邊說著,一邊在「州」旁加了三點水。
「既然中間有小卑海環繞,可否將赤縣神州這種中等的州,叫做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