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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齊國太子

  三月十七日這天,齊國都城臨淄下了一場小雨,雨點悉悉索索,讓雍門外剛整修過的路面再度變得泥濘不堪。


  但就在那些淺淺的黃泥水裡,一支算不上龐大,卻華麗異樣的隊伍列於門外,望著雨霧蒙蒙的西方翹首以盼。


  隊伍里的衛士和豎寺被淋得渾身濕透,卻得一聲不吭地撐著高大的華蓋大傘,為他們的主人遮擋這場淫雨。


  坐在輿上,一滴雨都沒沾到他綢緞華服上的小胖子則抱怨不堪:「不過是一個趙國來的質子,如此天氣,父王和母后竟還要我來親迎,太過了罷?」


  他轉過頭,問與他同車那位乾瘦如竹竿,滿臉堆笑的青年貴族:「舅父,趙人一向如此么?」


  「然。」比他年紀稍大一些的后勝毫不吝嗇用言語來抨擊即將到來的客人。


  「趙人素來傲慢,自以為比齊國強大,此番秦國伐趙,本是趙有求於齊,那趙國質子應當飛馬來臨淄,向大王稽首求助才對,卻還要如此託大,竟要我齊國尊貴的太子郊迎,真是不識好歹!」


  他感慨道:「想當年,我齊國極盛的時候,南舉楚、淮,北並巨宋,苞十二國,西摧三晉,卻強秦,五國賓從,鄒、魯之君,泗上諸侯皆入臣。那時候的趙王,也得請服膜拜,臨淄萬國來朝,何等的威風!只可惜後來被五國伐齊所害,諸侯遂輕齊國……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在大王治理下,齊國已然大治,國泰民安。」


  十五歲的齊國太子建點了點頭,意氣風發地朝空氣揮動他的拳頭:「看來,趙人依然把齊國當成十多年前軟弱可欺的亡國之餘啊,殊不知今日之齊國早已復興,待會,我便要讓趙人好看!」


  后勝連忙說道:「太子,此事不急,今日郊迎,乃大王和王后的旨意,不可輕辱趙國質子,讓太子背上破壞兩國關係的罪名,等他在臨淄安頓下來后,有的是機會刁難他!」


  齊太子建對自己的娘舅后勝一向言聽計從,頷首同意,卻皺眉又指著車下舉華蓋的衛士斥道:「舉高些,休要淋到我的愛馬,它們的鬃毛都濕了!」


  那幾名齊宮衛士哆嗦了一下,在黃泥水裡將手努力舉高,今日太子建來迎接趙國質子,可用心打扮了一番,清一色的白馬,拉著寬大華麗的戎車,還給它們披上了北方少見的犀牛皮,染成了顯眼的火紅色……


  可惜,老天不長眼,竟然下起雨來,真是晦氣。


  就在這時,西方的道路上,傳來一陣馬嘶,還有踩踏泥水的腳步聲。


  在齊國上卿的引領下,趙國的使團,終於到達了臨淄雍門外……


  后勝不笑了,眯著眼睛觀察來者,他比較在意的,是那位號稱「天下第一富貴公子」的平原君。太子建也不由瞪大了眼睛,尋找隊伍里那個與他同齡的趙國質子……


  很快,他們都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


  平原君和太子建一樣,衣著華麗,縮在華蓋大傘下面,對這鬼天氣滿懷抱怨。


  在平原君後方,明月抬頭仰望雨中的臨淄城。高達八丈的城牆宛如一座大山,阻擋著他的視線,城樓的飛檐瓦當上,蹲著陶制的祥瑞神獸,因為齊趙文化的差異,明月已無法一一叫出它們的名稱,只知道有的似龜,有的似虎。


  從公孫龍處,他得知,這座天下人口最多的大城格局與邯鄲相似,王宮在西南,城郭在東北。


  指點著前方的雍門,公孫龍卻嘆了口氣。


  「先生為何嘆息?」明月問道。


  「無他,想起了當年在齊國時的一件往事。」


  在明月的追問下,公孫龍才說道:「二十多年前,雍門外還是有幾處里閭的,當時有一位叫子周的處士住在這裡,他擅長琴藝,故而吾等稷下士常來拜訪。有一次,連孟嘗君也來了,子周便引琴而鼓之,徐動宮徵,微揮羽角,切終而成曲。曲罷,孟嘗君聽得墜淚流涕,說他從子周的琴音里,聽到了破國亡邑之人的悲傷。」


  公孫龍再嘆道:「當時在場的人雖然稱讚子周的琴技高超,但誰也沒有把這當回事,可如今回頭想想,子周或許是在提醒孟嘗君啊。果然,沒過幾年,齊閔王與孟嘗君君臣反目,又導致了五國伐齊,在燕軍圍攻下,臨淄雍門外的里閭成了一片火海,子周與他的琴不知所蹤,齊人,也過了好幾年破國亡邑之人的日子……老夫也是睹物思人,也不知子周還在不在臨淄?我還能聽到那琴聲么?」


  明月倒是很樂觀地笑道:「等使命了結,我便陪先生去臨淄三百閭里尋一尋,也到稷下學宮裡走一走。」


  按照齊國人安排好的流程,明月要和平原君從王宮西面的雍門進去,謁見齊王。


  至於公孫龍這些隨行人員,還有趙括率領的那一百趙卒、帶劍的十名遊俠兒,自然不能一起進入齊王宮禁地,而要轉向臨淄南門,在齊國傳舍人的引領下,前往臨時的營地。


  「括子,你性格衝動,待會一定要謹慎忍耐,休得生事!」


  明月嚴肅地告誡趙括,趙括也頷首領命,這些天里,他已經習慣了長安君對自己發號施令,明月也漸漸放心讓他獨當一面,至少這百來人,趙括一路上還是帶的有模有樣。


  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趙括便要縱馬離去,明月卻又叫住在隊伍末尾的魯句踐,下車脫下身上的蓑衣斗笠,交到他手裡:「句踐,穿戴起來,不要著涼生病。」


  魯句踐一直以來,都自稱「越王勾踐之後」,是百年前越國被楚威王滅國后,遷徙到邯鄲的越國公子後人。所以他也像吳越之地的越族遺民一樣,經常赤腳賓士,不避風雨,本要拒絕,長安君卻道:「你若先病倒了,還談什麼護衛我左右?」


  魯句踐無奈,接過蓑衣斗笠戴上,心裡很是感動,立在泥水裡朝明月道謝,這才帶著遊俠兒們隨趙括和臨淄傳舍人而去……


  安排好這一切后,明月才讓李談繼續駕車向前駛去,跟在平原君背後,向在城門外等候他們的齊國太子行禮問好。


  殊不知,他方才那脫衣賜士的舉動,全都看在齊國太子建和后勝眼裡,后勝是驚訝,太子建卻心生鄙夷。


  他雖然出生在動蕩時代,可自打記事起,便養尊處優,錦衣玉食,也不知下士為何物,見明月竟然不避泥濘,與那滿身泥點的遊俠兒說話,一點貴公子的架子都沒有,竟看輕了他幾分。


  上下打量明月一番,尤其將目光放在他被泥水沾濕的鞋履和下裳上,太子建問道:「你便是入齊為質的趙國公子長安君?」


  語氣里掩不住他的輕蔑,明月卻絲毫不以為恥,不卑不亢地說道:「然,趙光見過齊太子……」


  他的目光轉向與齊國太子同車的另一人,那人滿臉堆笑,跟平原君第一次見面,卻像是老相識般寒暄如常,眼睛則不時瞥向明月。但明月卻總覺得,他笑容底下,藏著一把鋒利的刀子。


  「在下后勝,乃齊宮謁者,奉大王之命,與太子來此迎接平原君,長安君……」


  「后勝?」


  明月一愣,不由想起了前世讀史書時看到的一句齊地歌謠。


  「悲耶,哀耶,亡建者勝也!」


  他嘴角不由露出了笑,暗道:「田建、后勝,我當是誰,原來是這對讓齊國不戰而亡於秦的亡國君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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