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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跖犬吠堯

  長安君與公孫龍等人在外面合謀,而室內的貂勃,卻已經快把平原君說服了。


  他巧舌如簧:「不瞞平原君,寡君已經派安平君將三萬兵,駐紮在平陸,只要平原君持趙王之符節,讓麥丘、昌城的趙軍撤離,城郭交到齊國手裡,安平君便能立刻發兵,越過大野澤進攻秦國陶丘。此舉將告訴天下人,齊與趙是站在一起的,如此一來,秦兵必退,平原君便可達成使命,獲不世之功,何樂而不為?」


  平原君有些意動,但仍在猶豫,貂勃也不急,留出時間給平原君思考,他自己則回到座位,慢慢喝著溫潤的酒水,心裡想著的,卻是另一件事……


  二十年前,在燕、趙主導的五國伐齊之役里,齊國幾乎滅亡,齊閔王被楚人殺死,國內七十餘城全部被燕將樂毅所佔。多虧了田單以七千殘兵守住即墨城,堅持了數年,又以火牛陣大敗燕將騎劫,得以乘勝反攻,完全恢復了兩千里齊國故土。


  田單復國后,親統大軍迎接在莒城的田法章還都臨淄,齊王田法章封田單為「安平君」,拜為宰相。


  當時的田單,風頭無二,受到齊國上下的一致尊重,唯獨貂勃逢人便說:「安平君,小人也!」


  田單不開心了,找來貂勃,問他為何要這麼說?

  貂勃直言,盜跖的狗向堯狂叫,並不是因為盜跖賢能而堯不聖明,而是各為其主,狗,本來就是沖自己主人的敵人狂吠的。


  田單聽了以後,感覺貂勃這句話很有深意,不管自己多麼低調忠心,齊國之內,必然有很多為了主人而向自己狂吠的狗。於是他不但不追究貂勃對自己的冒犯,反倒將他推薦給了齊王,因為貂勃能言善辯,便常常作為使者出使外國。


  貂勃對田單的暗示不是沒有緣由的,齊王田法章,因為過了幾年隱姓埋名的擔驚受怕日子,性格大變,他變得心思陰沉。復國后,齊王對功勛蓋世的田單日漸猜忌,田單不過給了凍僵老漢一件皮袍,齊王就疑心他對內給人民以小恩小惠,對外交結諸侯公子豪傑,定是企圖奪取王座。


  畢竟他們田氏就是這麼篡奪了姜姓齊國社稷的。


  十年前,在對功高震主的田單猜疑達到頂點后,田法章便開始聽信身邊九位佞幸大夫的建議,著手翦除田單的勢力。


  田單沒了兵權,自然也沒了反抗君主的能耐,被當做一個賤小人般呼來喚去,齊王甚至都敢在朝堂上直呼他「田單」,而不是像剛復國時一樣,尊稱為「相邦」了。


  當時,貂勃正好從楚國回來,因為他出使時不辱使命,為齊國保住了大國尊嚴,齊王便設宴招待他,宴席上,齊王又喊侍從道:「去把田單也叫來!」


  貂勃乍聞齊王公然對田單稱名道姓,當下臉色大變,離開坐席,行大禮參拜,然後嚴肅地說,齊王這是亡國之言!


  齊王莫名其妙,貂勃便解釋說,周文王得到了呂尚,尊他為太公;齊桓公得到了管夷吾,尊他為仲父。大王得到了安平君,卻稱呼他的名字「田單」,彷彿他只是一個小豎子。從有齊國以來,做臣子的功勞,誰能勝過安平君呢?

  齊國危在旦夕的時候,是田單以惴惴之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敗燕國大軍,而復興了齊國。那個時候,若田單有異心,大可以把齊王包圍在莒城,自稱齊王,天下誰能阻止他?然而田單卻對窮困潦倒的齊王彬彬有禮,迎他回臨淄稱王。若田單有異心,根本沒有必要先把一個傀儡扶上寶座,然後費盡心機的收買民心,最後再將其趕下台去……


  如今齊國已復國,大王你竟然要學越王勾踐,搞什麼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難道忘了,春秋時的夫差正是因為殺了伍子胥,才導致國家敗亡;幾年前,燕王也是因為猜忌樂毅,導致樂毅出走,才讓齊國有復興機會的?


  如今齊國是要重蹈吳國、燕國的覆轍,這不是亡國之言,還是什麼?難道要讓齊人都知道,大王也和越王勾踐一樣,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安樂么?

  這一席話,說得齊王田法章猛然醒悟,當即下令殺掉了那九個寵臣,把他們的全家驅逐出境,重新尊崇田單的地位,並將夜邑萬戶之地封給了他……


  就這樣,貂勃靠著三寸不爛之舌,幫助田單重獲齊王信任。對於他本人而言,這是報答受田單的提攜之恩,但他這番勸諫更多出於為國家計,避免齊國再度出現齊閔王與孟嘗君君臣相惡,危害社稷的情況。


  但不管怎樣,齊國再度君臣相諧,國力慢慢恢復,貂勃也因為這次的事件,和他那「我雖然討厭安平君但為了國家社稷,依然會為安平君說話」的立場,贏得了齊王和田單的共同信任。故而他雖然只是一個下大夫,但在影響齊國決策上,卻舉足輕重!


  這一次商量是否要幫助趙國抵禦秦國也不例外……


  ……


  自從復國后,齊王田法章的國策便是保持中立,慢慢恢復國力,懶得參與任何外戰。不過齊王也不想得罪趙國,便給趙國提了一個要求,必以長安君為質!

  這是故意提出的過分要求,當時齊王還得意地說:「長安君乃吾妹愛子,吾妹絕不會答應讓他為質,如此一來,便是趙國不同意齊國的要求,出兵助趙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誰能想到,趙國那邊還真讓長安君來了,眼看就要渡過大河,進入齊國邊境。


  齊王這下有些尷尬了,連忙召集親信商議,貂勃便站出來建議道:


  「大王,秦之於趙,乃虎狼之國,趙之於齊,又何嘗不是虎狼之邦?濟西之戰、麥丘之戰、高唐昌城之戰、平邑之戰,過去二十年間,趙國奪了多少座齊國城邑?故而讓秦、趙相攻,一同疲憊削弱是最好的。」


  「大王不如讓臣去阻止趙國長安君入齊,以免秦國以為齊趙真的結盟。先讓趙國將麥丘、昌城割讓與齊國,若趙國不願,結盟一事自然告吹;若趙國答應,齊國得了土地之後,再效仿先君威王在魏韓南梁之難時的對策,與趙結盟,卻遲遲不出兵,繼續看秦趙相攻。這樣,齊國就可以在秦趙之間舉足輕重,收其賄賂,利可以得,名亦可尊。等到秦趙相互間打得差不多了,大王再出面勸和,到時候,趙王必將南面而朝齊,將從齊國處奪走的失地全部交還!」


  這就是齊國君臣打的如意算盤,也是貂勃運氣好,趙國派來全權負責此事的,恰巧是名氣很大,實則庸碌的平原君,幾句話的功夫,一心立功的平原君便被貂勃說動。


  他遲疑良久后,問道:「若先割地的話,長安君……」


  貂勃信誓旦旦:「若如此,平原君便可帶著長安君回邯鄲去,不必為質子了!」


  「如此甚好!」


  平原君想著若能如此,太后必然欣喜,那樣的話,他邀功升為相邦的事,又多了幾分勝算,便頷首道:「齊王也是太后兄長,安平君更是我的老友,他們的話,我趙勝自然是信得過的……」


  說著,平原君便要寫信回去告知邯鄲事情緣由,他相信,藺相如等人肯定會加以勸阻,但以趙太后對長安君的思念,定然是乾綱獨斷,允諾此事。


  然而就在這時,房門卻被重重推開了!

  「叔父,且慢!」


  ……


  「是誰如此大膽,敢在門外窺聽!」


  平原君和貂勃的密談被打斷,不由勃然大怒,回頭望去,卻見守門的衛士惴惴不安,不敢阻攔,因為推門而入的,是長安君!


  月光如水,映照在這位如玉的年輕公子身上,卻見他雙拳緊握,目光堅定。


  貂勃上下打量這位他壓根沒在意過的幼弱公子,面色有些詫異,平原君則陰著臉道:「吾侄,你這是要作甚?」


  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平原君在帛書上已經寫好的信,和他從懷裡掏出正要往上面蓋的印,明月暗道自己來的正是時候。


  明月朝他們施禮:「侄兒並非有意打攪叔父和貂大夫商議國事,只是忽然想起一事來,便覺得頗為不妥,不吐不快。」


  平原君面色稍緩,問道:「何事?」


  明月抬頭后,眨著狡黠的眼睛道:「我突然想起來,之前齊王對趙國的要求是『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意思是我到齊國做人質,齊國便立刻出兵。如今我已到齊國邊境,齊國卻舍我而問邊邑,如此前後不一,敢問大夫,齊國與趙結盟之心,誠否?」


  這是在學公孫龍,抓住國書上這句話的邏輯關係,質問齊國是否有誠意了,平原君頓時面色大變。


  被一黃口孺子這麼質問,貂勃一時驚訝無比,但隨即便冷笑道:「看來長安君是在懷疑齊國啊,也罷,若是趙國不願交割城池,那齊趙結盟,齊國助趙抵禦秦國一事,便就此作罷!」


  說完,貂勃便一甩袖子,做出要出門而去的架勢。


  平原君這下可急了,若是這事黃了,非但趙國要繼續遭到秦國進攻,他一心要獲取的功勞不也飛了么?當下跑去攔著貂勃,還氣急敗壞地指著明月呵斥道:

  「孺子,這國家大事,何時輪得到你來插話!大夫,你我繼續商議,休要聽他胡言亂語……」


  明月這時候卻顧不上平原君了,他剛剛從公孫龍處得知了這貂勃的事迹,知道他在齊王和田單處很受信任,也明白此人是這次入齊結盟成功與否的關鍵!

  這是個目光如炬,能看清田單隱患,通過獨特方式,勸他未雨綢繆的智者。


  這也是個妙計百出,幫齊國完成了一出「君臣和「,為齊國復興而四處奔走的大夫。


  對付這種人,要瞄準他心裡最關切的事情,一擊必中!

  明月立在原地,沖著氣呼呼要邁出門檻的貂勃大聲喊道:「貂大夫,還望你認清一件事,趙有求於齊,齊也有求於趙。今日,齊若不與趙國結盟,年內必有亡國之禍!」


  此言一出,貂勃那已經邁出門檻的腿,竟硬生生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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